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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三章 问鼎之战(10)(1 / 2)

四六三、问鼎之战(10)

烽火台燃起的狼烟灼灼百里,如白日焰火。

牧人谷中军帐汇集祝家军所有将领,从清晨到傍晚,将所有战时的利弊分析完备后,又仔细布好了作战规划,可直到日薄西山,第一批打入瓮城的敢死队——“孤鹰”的名单,却迟迟未能拟定出来。

“孤鹰”是谓有来无回的苍鹰,他们将在骑兵和步兵的掩护下,借助攻城器,攻破护城河第一道防线,打入“瓮城”。

“云州的‘瓮城’是在南正门外再造的一个封闭城。”祝龙在铺开的城图上圈出瓮城的位置,朗声对众人道,“‘瓮城’是打进云州主城的关键。自古凡有‘瓮城’的城门,出入主城门时都要调转方向。云州的瓮城城门在正对主城门的右侧方,曲折而入,蜿蜒而出。‘城门桥’虽大多是‘平桥’结构,但云州的‘城门桥’是几座‘浮桥’相连,临时的,咱们攻城的时候,萧人海必然会撤掉浮桥。所以第一批‘孤鹰’攻近城门桥时,需铺设木栈,供后面的将士过河。老冯,‘孤鹰’的名单还没确定吗?”

那位姓冯的老将重重地叹了口气,“差约足足五百人。”

祝龙脸色一沉,“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没定下来?眼看攻城战在即,‘孤鹰’的名单却迟迟不定,都干什么吃的!”

众将立即跪地,却一个字都答不上来,祝龙也不好再冲眼前这些将领发难,因为这些人的名字早已刻在“孤鹰”的前排名册上了。

冯老将感涕道,“王爷,大当家,是末将领兵不利,带出了这么多贪生怕死的废物,实在有负二位重望。”

靳王起身走来,“畏死是天性,不怪他们。老冯,将签了生死状的名单给我一份。”

冯参将连忙将名单递给靳王。

靳王翻了翻名册,了然道,“我军自烛山招兵以来,虽然绝大多数募来的兵士是为报国仇家恨、施展抱负而来,却还有一部分是为讨活口生计。他们来自北境和西沙的不同区域,与云州这座城缔结的情感不深。”他于案前踱步,扬起手中的名册,“本王仔细瞧了这份‘孤鹰’的名单,目前肯签字的,八成以上都是云州人。”

祝龙深憋了一口气,一拳重重地砸在案上,“背军走者、不战而降敌者,定斩不赦。贪生怕死之辈不配为军,难道军令是摆设吗?”

“军令如山,自然不是摆设。”靳王沉默地扫了众人一眼,转回案前,提笔,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孤鹰”名册的最前列。

祝龙大惊失色,箭步上前,“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众将脸色剧变,膝盖全都砸在地上,骇然劝道,“王爷,不可!”

李世温快走过去,二话没说,也要起笔,却被靳王按住,“鹿山,把他拉走,不像话,在这凑什么热闹!”

鹿山将李世温拽离,按住他的双肩,才能勉强将他固定在原地。

靳王将笔一搁,孤注一掷道,“瓮城之战,本王决定亲自领兵。本王决议已定,诸位无需再劝。各位将军务必将抚恤备好,战后定要亲手交到勇士们的家眷手中。祝龙,叫大军正列于军门之前,将这份名单誓师于众。愿意参战的,将名字划下,不愿的,此刻离营,不算逃兵。”

胡笳低鸣,战心悲切。

军门之前燃起烈火,众将聆祭师之言,心原都如电光过境,怒走石沙。

“众将列队,惟愿海晏河清,远安迩肃。

虽乌合之众,蜂屯之徒,其命犹如朝菌蟪蛄;

然盛蒸于烈日,好过老死于哀雪。

两军对阵,斧钺震天,飞泰山之形,动神风之势;

烈风萧萧,拔木揠草,兵不血刃,谓我宁安。”

入夜,起南风。

祝龙来到中军帐,见靳王正在精心打磨一段已削了几日的牛皮,他缓步走过去,低声道,“王爷,誓师之言奏效,众将见您竟是攻打瓮城的先锋,均感钦佩,如今‘孤鹰’的人数已经够了,但末将还是担心……要不,让我替了您,去打瓮城吧。”

靳王将籽玉鹤钩穿在打磨好的牛皮上,牢牢系紧,从容道,“祝先生也曾效命军中多年,那挂上战牌的名字,哪有撤下来的道理,本王不成逃兵了。”

“……”祝龙浓眉蹙紧,忧心忡忡,“可您是主将,主将最忌军阵前不顾一切,孤身涉嫌,想必季卿也嘱咐过您吧。”

靳王停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他,“他是嘱咐过,可此战对我二人而言,至关重要。若他真落到了萧人海手中,又让萧家军以人命相要挟,望月楼下,我还能再看他一眼。”

祝龙简直犹如被惊雷劈中耳蜗,还欲再劝,却被疾冲进来的鹿山打断了。

“王爷,你快来一趟难民营!”

“什么事?!”

难得见鹿山如此急切,脸色都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润,他嗓音沙哑,全身甚至都在微微发抖,“说、说不明白,你还是自己去看吧!”

靳王和祝龙相互看了一眼,两人不敢耽搁,连忙随鹿山来到了牧人谷西北侧的难民营。

远远地,还未到营前,薛敬就看见牧人谷低洼的盆地里黑压压地跪了几千号人,他们手执斧钺,整整齐齐地跪于战旗之下,与方才军门前誓师的兵众竟是同一个跪姿。

“他们这是……”薛敬全身一滞。

李世温眼眶发热,回身将一份名单递到靳王手中,“启禀王爷,被您从穹顶解救的三千勇士,自愿成军,愿加入‘孤鹰’,随您攻打瓮城。”

靳王全身剧震,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名册时,像是被赤诚的烈火烫了双手。

名册染血,三千勇士以血成墨,将自己的姓名和籍贯一笔一划地刻书于册,他们来自五湖四海,甚至有些人无名无姓,便以画、以手印、以墨点替代,男女皆有。

心甘情愿,万众一心。

这些人曾经被困于穹顶下不见天日的泥笼,原本不抱任何逃出生天的希望,却没想到,牢门上的铁锁竟被熊熊烈火轰然撞断,三千六百名鬼狱囚徒得此重见天光的机会,终于在这片草泽中,相识了不分贵贱的彼此。

靳王兀自动容,沉声道,“本王说过,诸位来去自由,救你们,非是为征募此战。”

众人却以掌心伏心,这一跪,俯仰于天地。

既然身无片缕,便只能以命相赠。

没想到当年未央舟上,靳王无意间一句石破天惊的承诺,非但从丑市船主手中夺回了镇守一方的烛山银枪,救下了三千六百名知恩重义的勇士,还换得了如今这支向死而生的仁者之师。

“蜉蝣生于夏阴,未曾有幸惜别冬雪,却无碍诸位问鼎春秋。”靳王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如雷般震荡的心鼓,抬头看了一眼旌展的方向,终沉声下令——

——“鸣鼓,攻城。”

低沉闷烈的战鼓震碎了天边的阴云,彻底点燃了北境狼烟。

云州攻城战最后动兵,终于转动了象征着中心“战圈”的齿轮。

第一道火信于黎明前传至富河大营,让正坐立不安、急等牧人谷战信的陈寿平稍稍松了口气,靳王未以感情用事,撑到最后一刻,还是按原计划攻城了。

于是,陈寿平亲自携大军冲抵云州碑界外,以强兵压制萧家军增援云州的补给大军;萧图逼不得已放弃陆运,沿途征缴汉民渔船,妄图辗转桑乾河水路,过澜月山林挺入碑界,不料竟被早就蹲守在澜月的胡立深带先遣军逮了个正着;

灵犀渡口被定县的傅声傅大人征调为临时调转战资的港口,行径船运全部停扣筛查,港口负责转运粮草、征调官船民|运,以及派发来往自幽州和关内的战信;

最外圈,林竟听从军令,以三十万大军不远不近地压兵伦州南门,却并未急攻冒进,而是以小股战力不断骚扰从蛇尾河入伦州城的水路,旨在拖住饮血营的步伐,暂且不与杨辉正面相抗;

伦州城内,葛笑和蓝舟则携葫芦巷的义军声东击西地点炮,饮血营大军受阻,战力不得已于城内外分散,如此忽远忽近地游击,竟然令饮血夹“适合近战、不宜远攻”的缺点暴露无疑;

于是,无论萧人海多少条泰山般压顶的“援兵令”送至伦州督帅府,杨辉也当他杀神的军令是个屁放了,只为固守云州城门,丝毫没有增兵援云的打算。

烈衣最初时设计的“四方战”本意是随“南水”而动。云州鬼门歼灭之后,北境三个“战圈”相互牵制,又各自分离,彻底将云州攻城战变成了对决的两支孤立军,远近无援的南北两方,“水辰”“荧惑”之师殊死相克,战力悬殊不甚。

火入月守,南风起;

色恶,客军败;色明,客军胜。

今夜乌云散尽,月明星稀。

攻城号鼓同时震响了死寂沉沉的云州城。

半月之后,城内再次开战。

萧家守城军列阵于瓮城的箭楼,涂门防火,防备靳王军施火攻城;堆攒的积石用于从城门楼上抛射,楼橹架设在城墙上,可以随时瞭望敌情;篦篱战格不同于西山尸地铺设的木堑,被紧急架设在城墙上的“女墙”上,挑出墙外三尺,内设横栝,前端安辖,以荆柳编织,可以遮蔽敌人的箭矢和擂石。

城门上的灯全部换作脂油烛炬,照亮城内四冲要路,昼夜不灭。

城内义军倒逼压境,与北鹘守城军对阵于十字中街。

义军挥舞杀刀,点燃窜天火舌,冲向敌军,守城军却以箭阵相挡,一排压着一排的弓|弩手严阵以待,玄色羽箭如蝗灾过境,铺天盖地地扎来——

“唰唰唰——”

箭矢划破惊宇,密密麻麻地扎向义军。前排义军虽然手持盾牌,但守城军弩|箭的力道太足,箭簇毫不犹豫地扎穿无数人的心骨,过筛一般,将一排连着一排的义军战士扎得血肉横飞。

喷溅的鲜血模糊了众人双眼,晨雾被染成凄迷悲怆的暗粉色,刺耳的嘶叫震颤心魄,连伺机出没的鼠蚁都被这惨叫声碾碎了心肝。

萧家军的弓箭阵以强弩压阵,从南往北节节拦阻,奋力击杀义军,断然不允许他们有任何机会攻破中街,接近南正门。

在被阻截的节节攻杀中,义军逐渐不敌重箭力攻。从天砸下的利箭将十字中街首尾掐断,在中心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的黑笼,将整条长街染成了红底玄天两色。

黎明前温寒的冷月高悬长空,依稀血雾凝结,盘桓星云。

以此长街作为血河,两岸传来冲伐之声——竟是银三带军回援了中轴!

众人以剑抵剑,以刀杀刀,以长弓应长弓。两岸楼角上早就架起的平题箭阵斜对准萧家军的箭队——

耳畔猝然“嗖”的一声!

只见一簇红色羽箭扎破黑压压的敌军箭雨,冲着正下令放箭的敌军主将当胸穿过——惨叫声化作冲破耳鸣的号,红尾羽箭变成了一只只点燃战心的火把,将中街义军士气全都引炸了。

“杀——”银三在人群中高喝一声,率先冲进敌阵,“誓死突破南正门!”

中街成了染血的斗兽场,箭阵逐渐失利,开始近战肉搏,敌我两方都杀红了眼,红刀入肉,刀刀见血,却无一人叫疼。

北城门烽烟萧瑟,浓雾散尽后,新阳东升。

山岚远阔的丛丛密林中,能见度提高。

北城门上萧家军守城的将士不敢松懈,正紧锣密鼓地加固城门浮泥。

一名正在箭楼站岗的小兵困得直发抖,好不容易捱过了兵长的巡检,正打算靠在长戟上打个盹,只闭个眼的功夫,被寒风一吹,他下意识地擦了擦刮进眼角的尘灰,恍惚间余光一瞥,竟看见远处的山林中升起了一个庞然大物。

他连忙揉了揉双眼,定睛一看,只见茫茫草泽林中正滚过数十辆望楼车,它们淌过泥沼,轴轮行进毫无阻碍,竟好似行走于云端。

“敌、敌军!是敌军攻城了!!”小兵一声嘶吼,将整个城楼的兵都震醒了。

巡逻兵长听见动静,一口气狂奔至楼顶,往远方山野看去——竟然不止有如履平地的望楼车,还有攻城用的助飞梯、木幔车和行女墙等大型攻城具,轰隆隆的战马声接踵而至,粗听之下,至少有近十万攻城兵。

“不、不好!!快去通报萧大人,敌军要以重器攻打北城,快快增兵北门!!”

所有士兵被毫无先兆的噩梦惊醒,全都被靳王军长梯攻城的气势震慑。

“点燃行炉!”

“快烧游火!!”

“速速准备擂石!”

……

北城门兵士沸腾,劈天盖地的呼喊声彻底将晨雾震碎。他们万万没想到,靳王军的攻城重器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跨山涉水,还能悄无声息地在夜色中避开密探,行过枝冠如盖的密林,于千顷泥陷上如入无人之境。

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一瞬间飘荡人寰,天野间水线消匿,红褐色的旗杆如一根根立在莽荒中的乾坤柱,势要逼得人间天地倒转,阴阳逆换。

紧接着,北城门下万年没点燃过的行炉被草草点燃,开始熔铁铸汁。然而起火的温度不够,铁水化不动,便立刻调来几十名士兵不断地烧火添柴。城楼最顶,弩兵架好弓|弩,烧火兵正往游火中疯了般添加脂蜡,连梃和铁钩竿也被统统架设了起来。

北内城下,几名士兵翻身上马,意欲突破城街乱战,将敌军攻城的消息通报正在南门督战的萧人海,然而北门前的路上早已铺满义军,两岸的平题箭阵为了节省箭矢,绝不急功近利,弓箭兵选的都是云州门户中箭法极好的猎户,基本能做到百发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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