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他走。”二爷始终没睁眼,声音朝向窗外,“你告诉鹿山,我只给他三天,让他挑最快的马。”
“是,是……”小敏领了命,连忙去办。
薛敬算是彻底清醒了,“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那枚金铃。”
“嗯?”
幽暗中,二爷倏地睁开眼,神色清明,未见半点倦怠,“我这些天一直在想鹿云溪被害前的事,总觉蹊跷。她不是那种不顾一切、孤身犯险的人。唯一一种可能——鹿姐姐在来云州之前,就提前留下过线索。但她被我们挖出来的时候,全身上下只有这枚铃铛,所以你觉得,她会将不能予人的秘密藏在哪呢?”
薛敬思索片刻,全身一僵,“你是说……金铃上有线索?”
二爷翻身平躺,看向帐顶,呼吸轻浅,似是学着鹿云溪的口吻,将自己代入那女人当初走投无路的困境——
——‘要寻一个敌人不易察觉的办法,若我不幸遇害,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将琴语绘于铃瓣内,即便尸身遭辱,肉骨俱焚,即便数年之后,衣缕风化,脚腕金铃不毁,一线希望不灭。’
——‘悉我琴语者,世间仅存两人。’
薛敬全身发麻,愣在当场。
二爷叹了一声,疲惫地笑了笑,“也许鹿姐姐天上有灵,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桑无枝性子急,没留神这铃铛内还有秘密,错过了第一次。还好昨夜我发现了,方才故意借送药的时机将铃铛送给了鹿山,他那么心细的人,必然也发现了。”
过了好一会儿,薛敬才缓过神来,“所以……懂鹿云溪‘琴语’的,只剩桑无枝和鹿山。”
“原本方怀远和哥哥也会,可他们都不在了……”二爷惜叹一声,觉得越是逼近真相,这夜色就越是鲜血淋漓,“‘琴语’是以‘五音十二律’搭配琴谱和指法炼化出的密语,只有懂琴之人才看得明白。我问过鹿山,他曾习得鹿云溪近五成的琴艺,所以他必懂‘琴语’。鹿姐姐对于这个捡回来的儿子,是用了心的。”
也许多年前的某个深夜,那个女人就坐在挑灯的茅屋里,用小刀一笔一笔将经年累积的线索微雕于那枚“铃瓣”上。寄希望于往后茫茫岁月间,能有人寻到她的尸骨,将这个秘密翻出来。
和方怀远一样孤注一掷,一样令人敬佩。
鹿云溪始终抱着对燕云十八骑和烈家军的歉疚,无惧棘路,虽死无悔。
而那个一路陪伴着她、战战兢兢的少年,是她用自己的孩子跟上天置换回来的宝贝,她始终对少年若即若离,甚至不愿笑上一笑,或许就是担心自己太过投入,到了最后,就不舍得走了……
三天,鹿山一路策马赶至烛山,将鹿云溪埋在那的东西追了回来。
他风尘仆仆地闯进帅府,水都没喝上一口,就将一个木盒摆在了薛敬和二爷眼前。
“我娘把东西埋在了扒我出来的树洞下面。”鹿山将一壶热茶猛灌下去,烫得舌尖直打哆嗦。
原以为鹿云溪在那个黑漆漆的树洞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绝不会再回那个伤心地,所以鹿山当年扒遍了整个烛山,却自始至终没敢回去再看那个树洞一眼,却没想到……
二爷瞧着贴封条的木盒,笑了一下,“我说什么来着,你还说你娘不疼你,你看她埋东西的地方,这世间只有你知道。”
鹿山认真地点了点头,眼底发愧。
这次他是真不闹了,其实当他确定铃铛里记录的地点时,就和过往的自己冰释前嫌了。
木盒解封,被郑重打开。
只见摆在最上层的一摞衣服,依稀涵盖一年四季。
鹿山眼神一滞,将那些衣服一件件拿出,发现每一件的衣摆和袖口上都绣了麋鹿和云山,鹿山眼圈一红。
“母亲……”
想必鹿云溪深知无法陪鹿山至弱冠之年,所以提前将他二十岁那一年的衣服都缝好了。
鹿山什么都没再说,捧着那一年四季的衣服蹲在地上,狠狠地哭起来。
二爷温和道,“小鹿,你知道‘孟春’是什么意思吗?”
鹿山一滞。
“你娘是在孟春之际捡到的你,你随了她的姓,又来自烛山,所以她给你起了这个名字和表字。你娘从来没恨过你,更不觉得你是灾星。她那双拨琴的手哪里会绣活,一辈子只给两个人缝过衣衫,一个是她那没能出世的孩子,还有一个就是你。那你还要怨她吗?”
鹿山揉着发涩的眼睛,狠狠摇了摇头。
“我不是东西,对不住你们!”小鹿即刻转为单膝跪下,朝靳王微微低头,“王爷,你骂我打我,杀了我都行,不要迁怒旁人,若要我去西北,我这就走!”
薛敬微蹙着眉,冲他摆了摆手,“这次先免了,西北的牛肉比云州肥,就罚你戒三天肉饼!”
鹿山眨尽眼睛里的眼泪,不情不愿地嘟囔,“我选去西北,肉饼不能戒。”
薛敬作势踢他,“臭小子,还由得你选。”
“这是什么……”箱子里的衣服被取出后,二爷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羊皮本,本皮斑驳,应是被人不断翻写留下的磨蹭。
翻开本子,里面按照年、月、日有条不紊地记录着各类收支条目,和采买货品的类品——有米面、粮油、日常所需等等。
“这是我娘的账本。”鹿山凑过去看了一眼,“我跟你说过的,她每隔三个月都会带我去伦州做一次采办。每次采办回来,她都会把琐碎的花销详细记录下来。那些年我们没什么钱,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一分一厘都是她省下来的。奇怪……她为什么会把账本埋起来?”
二爷皱起眉,仔细翻着这些琐碎的日常账目,心里忽然一阵心悸。
这账目足足记了半册,鹿云溪心细,就连油米涨跌的分文都算得一清二楚,时间线也是井井有条,只不过……
薛敬见二爷神色严峻,跟着莫名紧张起来,“怎么了?”
二爷转头问鹿山,“伦州城的大集是正正好每隔三个月一次吗?”
“也不是,其实每个月都有,各郊县前往采办的车舆也是不定时的。只不过我娘嫌麻烦,置办一次米油能撑三个月,蔬果怕沤,都是邻里间种了相互置换。”
“那就怪了……”二爷指着这本子上来往的时间线,“每隔三个月,前后相差从来不超一天,这也太精准了。你娘带你到伦州,你都跟着她逛集吗?”
鹿山想了想,“这倒不是……她会把我放在正阳斜街的一家饼铺,托那老板照顾我,她采买完再带我走。”
“每回都如此吗?”
“每回都——”鹿山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忙拿过账目快速翻了一遍,心里打鼓一般,“对啊,我娘为什么每次都把我独自放在饼铺呢……”
二爷语速加快,“你们赶集在伦州的什么地方?”
“正阳寺后头,就是蛇尾河进出伦州的渡港。”
“渡港……”二爷再次看向本上所记采办日期,发现每回日期后,鹿云溪都会着重用红、蓝两色标注墨点,他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是起镖船季行入港的时间!你娘是在暗查鬼门每次运进伦州城的货!”
薛敬顿感毛骨悚然,“那这红色和蓝色分别代表什么?”
二爷踱了几步,忽然一滞,“还记得小敏送阿灵来云州时带给我了一个消息,说是你四哥在正阳寺下河床上发现了一艘搁浅久远的起镖船。正阳寺的和尚告诉他,那是第一艘运至伦州的起镖船,船上挂的镖旗蓝舟已让小敏捎给我了,颜色是暗红的。和尚说随船运来的都是孩子——那分明是一艘押运‘药童’的‘药船’。如果说红色镖旗代表药船,那么蓝旗只可能代表一样东西——”
薛敬蓦地看向他,“饮血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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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秃作者再次前情提示:
蓝舟发现伦州河床起镖船:311章
小敏将镖旗带给二爷:376章
鹿山第一次提及母亲带她逛伦州大集的时间:2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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