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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四章 软兔(1 / 2)

四八四、软兔

寺墙外,第一层“催杀”败退,新一波就要逼近。

眼看大火就要将正阳寺吞噬,葛笑退至谢冲身后,与他抵着后背,“杨辉灭正阳寺,是为了封堵最后一条偷渡出城的地下水路!今夜之后,伦州城就将彻底变成一座无路可逃的死城,杨辉的目标一直都是蓝舟,他留在城中必死无疑!”

谢冲快速道,“你们两个一起走,我挡他们一阵!”

“不行!”葛笑断然拒绝,“老子是留恋花花世界,但老子不能拿兄弟的命换!如果我和蓝舟都走了,杨辉恼羞成怒,以屠城泄愤,就算最后换回解药,那沾了人血的玩意,老六也咽不下去!我葛笑这辈子只认这一个弟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这事上!走!记得你答应过我的!”

“可是……”

“谢冲,少婆婆妈妈!十四年前你欠老子一条命,现在还了,你我间恩怨一笔勾销!”

葛笑的血液在激荡的杀战中沸腾。

一柄金云软剑斩尽荣辱、看透丑恶、游荡宦海,独独在鉴别真心上屡屡败北——因为它曾碰过太脏的人血,根本不知道一颗赤子之心竟是鲜活滚烫的,如劈山蹈海、迸裂红尘的岩浪。

葛笑抹去溅落侧脸的血花,转头朝快要烧成灰烬的佛寺看去——

姓蓝的,老子当年重临人间为你,四海漂泊为你,如今重拾这身恶贯满盈的皮囊,做回十恶不赦的刹鬼也是为你。

孽海飘屏,碌碌无为。他葛笑贱命一条,大善大恶与他无关,英雄孬种他宁择后者,破败山河留给心存天下的勇者超度,他这只半人半鬼的疯兽只配享这一世贪欢。

旁人为功名利禄倾覆所有,葛大爷的命盘上只刻着一个“蓝舟”。

葛笑怒吼一声,毫不犹豫再次淌进炼狱,“老子就把媳妇的命交到你手里了,把他带出去,去找二爷!走啊!”

眼看敌军再次逼临,谢冲不再犹豫,转身撞开寺门,迎面撞见从火海中冲出、正打算踏进巷战的蓝舟。还没等蓝舟反应过来,谢冲以软剑卷开大钟下的地门,拽着他的手臂,一起摔进了地坑。

“呃……”蓝舟砸在草垛上,太阳穴骤然间像是被一根锥子狠狠扎穿,眼前尽是重影。

周身密密麻麻全是尸骨,将他死气沉沉地掩埋起来,任他拼命挣扎、惨叫,烧心的骸灰还是冲进了鼻息,逼他撕心裂肺地咳起来。他没有力气喊叫,只能拼尽全力往外爬,奈何身体像被抽去骨头一般,被人拖着往地底下拽。

“轰”的一声,巨石落水。

蓝舟被这声巨响震醒,耳中轰鸣消失,蛇尾河腥涩的臭味冲进鼻息,他没忍住狠呛了一下,扶着潮霉的石壁吐了个死去活来。

“四爷!”谢冲扶稳他,掏出皮壶递到他手里。

此刻蓝舟已被谢冲带到了佛寺下的蛇尾河滩,黑色的川流不断撞向更深的深洞。

“葛笑呢……”蓝舟的指尖痉挛般抠进长满泥苔的石缝里,指甲里全是血。

谢冲没有搭话。

蓝舟闭上眼,狠狠吸了几口气,咬紧牙关转身欲走。

“四爷,你要是回去,一切前功尽弃,你和他必死无疑。”

“……”蓝舟脚步一顿。

“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此刻你走是最好的选择。”看着蓝舟怀里露出半截的竹筒,谢冲的心石重重落地,“你已经拿到了齐世芳留下的物证,你就是那只‘鹰信’,把它带出去,伦州城就得一线生机,十六爷才能活。”

蓝舟背影剧颤,舌尖被自己咬出了血,顺着嘴缝渗出来。

谢冲说得对,自己此刻无疑就是那只“鹰信”。就算葛笑不慎被饮血营抓走,为拿他作“饵”诱自己再次自投罗网,杨辉短期内也不会要葛笑的命;但若他二人此刻一起走,杨辉若以屠城泄愤,伦州满城枯骨,镇北军就算夺城,也是在骨墙上击鼓鸣金。

届时杨辉若携解药与伦州千万百姓同归于尽,老六那边……就再没指望了。

蓝舟抬起头,看向那艘搁浅在此的起镖船,全身一麻。

四十七年了,这艘船和伦州城一起,静悄悄地烂在河滩上,看兴衰起落近一个甲子,多少无辜的人背井离乡,不痛不痒地死在他手中这枚起鸢令上。蓝清河一命呜呼,死得干脆利落,倒是把这笔虐杀千万人的孽账统统砸在了蓝舟背上。

太沉了……

蓝舟膝盖一软,狠狠砸在地上。只要活着一天,他就撕不下身上这层肉皮,换不尽皮肤下涌动的血脉。

奔腾如雷的河水稀释了衰散的骸灰,撞击岩石,发出吵嚷的尖叫,就像千万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躲在深渊里恸哭。

“好,我走。”

好一会儿后,蓝舟撑地起身,踉跄着淌进湍急的河水,无意间转眼,却见谢冲站在岸边迟迟不动。

“谢总使,你……”

谢冲朝他笑了一下,抽|出软剑,用一块烂布悉心地缠紧剑刃,“四爷,十六爷曾在我初进承恩阁那天救我一命,算一算,也有十四年了。我谢冲在旁人眼中一直是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此生没想过还有重得人心这一日。值得谢某这辈子豁命的兄弟屈指可数,北上这一趟,竟见全了。”

蓝舟忽然意识到什么,正晃神时,那柄裹好布条的软剑已软鞭般缠稳自己腰间。紧接着,他就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被谢冲大力甩进了湍急的河浪。

……

片刻间,翻腾的巨浪将蓝舟吞没,就在将要坠入深涧的刹那,他仿佛在明灭的火石间,看到了一颗为寻恩义不惜碎粉身骨的赤子之心。

巷战已至白热,寺门被火浪撞开,层层杀刀再次涌入窄巷。

葛笑已经没有力气了,握着剑柄的手臂淌着血,步子在不断逼近的敌阵中节节后退。

向阳寺终于在大火中坍塌,震落的烟尘和火雾席卷巷网,寺院里拴着大钟的铁链被烈火烧断,大钟砸下,“轰”的一声!

听闻动静,葛笑惨烈地笑了一下,知道地门被封,蓝舟必然已被谢冲安全带离伦州,便再无顾忌,聚攒一口气力,打算为自己断开一条生路。然而饮血营手中的夹子绝然不是吃素的。

“无论伤残,抓活口!”领兵队长一声令下,饮血夹天女散花般,全照着葛笑身上不伤及脏腑的皮肉招呼。

就算软剑再灵巧迅敏,也挡不住这么多人剐鳞般的杀力。不一会儿葛笑筋疲力尽,眼睛被火星窜了一下,闪神瞬间右身露出破绽,饮血夹蹭着右臂划过,紧接着,后背一道跟着一道血口雨点般落下。

“唔……”葛笑单膝跪地,觉得自己的后背已变成了生剐的鱼鳞。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英勇就义的时候,连接寺庙的数间瓦房开始连续坍塌,在滚滚浓烟中形成了废墟。盛满火油的油布倒头淋下,剧烈的火舌凌空窜起,恰好在葛笑身前筑起一道一人高的火墙。

“走!!”谢冲扔了油布,用一根麻绳拴紧葛笑手臂,狠狠一扯,两人连翻带滚,栽进了坍落的废墟中。

瓦石火油跟着砸落,不知哪家酒铺的地窖里封存着几百坛酒,这会儿招着火星,俨然变成了点燃废墟的火石。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只见一朵火云在巷网上空凝聚,热烫的黑浪卷着碎石泥瓦掀过来。浓雾弥漫,近身都看不清人脸,敌军被火浪阻隔,一时无法近前,只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浪蹄”被马儿连皮带肉地踏飞了。

残火未熄的废巷形成了一个供人藏躲的迷宫。两人趁着方才爆|炸的混乱,躲进了靠近正阳桥一处还没被大火波及的菜窖。

葛笑的后背被饮血夹蹭花了,疼得两眼发懵。谢冲扶着他坐在一个倒扣的烂菜缸上,从腰间掏出一个药酒壶,拔开盖子就往他后背的伤口上浇,疼得葛笑吱哇乱叫,连带谢冲的祖宗十八代统统骂了一遍。

“少骂几句,留着点力气。”谢冲仔细为他清理完伤口,筋疲力尽地坐在一旁,“还好是皮肉伤,他们没敢要你的命。”

葛笑恨不得活生生喘掉了一层血皮,“你、你他娘的怎么没走……那条地下水路一封,就再也出不去了。”

谢冲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冰冰地说,“我答应过季卿,要将你二人活着保出伦州,我不能食言。”

葛笑哑声一笑,心里对于谢冲长此以往的憎恶仿佛随着方才一声震天彻地的炸响,顷刻间荡然无存。葛大爷游历人间,什么声色犬马没见识过,那条最好奚落人事的舌头,这会儿竟咂摸出那么点辛酸的苦涩。

“谢总使一言九鼎,老子说到做到,你这兄弟我认了,酒给我喝一口。”

谢冲迟钝得愣了一下,默默将酒壶抛给他。

“这姓杨的恶事做尽,也不怕遭天谴。”葛笑一拳砸在烂菜缸上,恨得牙根痒痒,“他妈的饮血营差点要了老子和媳妇的命,敢让老子躲在窖里吃糠咽菜,老子就让他三千饮血营喝西北风!西城火铳营旁,是伦州城最大一个兵备粮仓。谢冲,敢不敢跟老子去干点人事?”

谢冲站起身,笑了一下,“全凭十六爷吩咐。”

直到后半夜,正阳寺周围燃起地大火才将将熄灭。

杨辉站在小楼的露台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正阳寺的方向,眼中闪着扑朔迷离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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