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鹤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后,踮起脚,为他披了一件披风。
杨辉微微蹙眉,神色不耐,“说过多少遍了,不许不声不响地站在我身后。”
阿鹤退了半步,没前没后地问,“督帅,您怕狼吗?”
“嗯?”杨辉莫名其妙地回过头。
“我听人说,麋鹿在汲水的荒滩喝水时,后腿都会做出随时逃跑的姿势,因为它们怕狼。”阿鹤胆战心惊地瞄了杨辉一眼,怯生生道,“您也怕吗?”
杨辉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半眯,“你竟敢说本督帅是‘鹿’。”
阿鹤不声不响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勾着他披风上淡青色的流苏,“督帅,您是阿鹤见过最美的一只‘白鹿’。您别小看鹿,它们要是疯起来,连老虎都敢咬。”阿鹤的嗓音瞬间一冷,“可狼就不一样了,狼只会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单枪匹马就是废物,我恨狼,像恨蛇一样恨它们。”
杨辉少见地没为少年大逆不道的言语动怒。最近他愈发觉得,在这弱不禁风的少年心里似住着一头随时撕咬咆哮的小兽。这只小兽虽然嫩弱,但爪牙锋利,没有寻常人自诩正义的同理心,高兴与不高兴统统写在脸上,亲眼见着散落的尸骸也不会肆无忌惮地哭闹,只有在床上的时候会叫会喊。
在杨辉眼里,阿鹤就像一只被驯化贴服的兔子,通体雪白,只那双眼睛无时无刻缀着血,跟他腕上雕刻的朱砂一样无辜。
“你这小东西,到底从哪来?”杨辉玩味地瞧着他。
阿鹤显然有点受宠若惊,“岭南花阳,我是在百草阁的蛇池里长大的。”
杨辉今夜一直在等待手下复命,所以有些时间和耐心,愿意同这小兔子聊聊天,“我说的是再以前。”
“再以前……”阿鹤懵懵懂懂地摇着头,“自我有记忆来就被养在百草阁的蛊池里,花阳的深山四季如春,特别适合养虫子。巫使会在背阴的山坡铺满红泥烧制的陶罐,把我们一个个装进去,再往里面放蛇卵,一段时间后,蛇卵孵出来,小蛇吸食我们的血疯长,我们舔蛇牙的毒苟活。幼蛇的毒不致命,除了疼。再之后,那些养大点的蛊蛇会被丢进一个巨大的血池,盖上顶盖,下头架起火,让它们自相残杀。受不住热的蛊蛇死了,一层层铺在烧热的屉上,慢慢垒成一座凸起的蛇山,活下来的便被当作药引留用。药和毒共生于药童的血脉,蛇毒与鹤血相生相克,交融后生泥,化作‘行将’。”
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瘦骨嶙峋,眼神似能冻伤初夏的月光。
杨辉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没露出半分同情。与自己的遭遇相比,能在血池中和蛇群厮杀,总好过经年累月伺候油满肠肥的肉兽。
“督帅……”阿鹤抬起头,看着杨辉的眼神熠熠发亮,“我一直是一只寄生在阴湿地巢里的小虫,遇见您的那刻……才算有幸见过一次阳光。”
杨辉轻轻蹙眉,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有些讶异,这还是平生还是头一回,有人把自己比作“光”的。
阿鹤刚想再说什么,却被楼下报信兵长的声音打断了。
杨辉的神色立刻恢复了一惯的阴寒,问楼底的兵长,“人抓住了么?”
兵长跪在地上,不声不响地垂着头。
“废物。”杨辉的眼光微微一缩,“你们这么多人,竟还抓不住一两只肉虫子。”
“禀督帅,他们多出一个帮手,是承恩阁的人。正阳寺那臭和尚之前放了假消息保他们,我们……上当了。但、但是……葛笑和他那帮手没能逃出去,还在城里!”
“我最讨厌没办成事,还到处找理由的人。”杨辉抬手紧了紧披风的带子,转身走下阁楼。不一会儿来到院子里,那跪地复命的兵长瞧着走近眼前的银狐皮靴,抖得更厉害了。
“后头的池子还没喂吧。”杨辉问阿鹤。
“今日还没呢。”
杨辉看着跪在脚边的兵长,可怜兮兮地笑了笑,“去吧,别让它们等急了。”
“不……不要!”那兵长脸色煞白,随即被两名侍卫押着肩膀,拖了出去。
片刻后,惨叫声烟消云散,耳根子又清净了不少。
又一名报信兵跑进来,杨辉坐回躺椅上,轻轻闭上眼,“带来的最好是好消息,否则……你跟那人一个下场。”
这名报信兵是前不久被派去云州刺探军情的探子,脑子比方才那兵长灵光,“禀督帅,属下从云州碑界带回了一个人,兴许能让您的心情好一点。”
杨辉睁开眼,只见一个瘦弱的少年正跪在不远,他那焦黄的发髻散了,眼神躲闪,如惊弓之鸟。
“督帅,这人叫林小孟,曾被靳王他们严密看管在云州城。烈衣精明,帅府的墙密不透风,属下们在城中刺探数日也没探到核心,一筹莫展之际竟在碑界抓住了这个少年。他带了一个消息出来——原来靳王身上的毒,没解。”
杨辉眼波一动,“当真?”
那报信兵朝林小孟狠狠踢一脚,“将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督帅!”
林小孟不敢隐瞒,连忙将自己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倒了出来。
杨辉听完后,狐疑地盯着林小孟,“你打哪来?怎么逃出来的?”
林小孟一紧张就前言不搭后语,“他、他们有五个人,我没看清脸,杀了挺多人的……把我从南角街救出了城,我求他们放我走,我保证什么都不说,他们说……只要做完这件事,就放了我。他们把我放在碑界的林子里,就、就被这大哥带来伦州了……我、我没撒谎!督帅,我、我可以走了么?”
杨辉这才算听明白了。
烈衣何等奸猾,怎么可能在得知靳王余毒未解后还敢放任这么重要的消息流出帅府,所以他严防死守,坚决不能将自己的“软肋”率先暴露在两军阵前。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眼下有人故意卖了个人情,将林小孟当作一步“活棋”送到了自己手里,那人便可躲在暗处作壁上观,好亲眼瞧着云、伦两方相互厮杀。
杨辉自诩是个讲道理的买卖人,管他来者不善也好,黄雀在后也罢,眼下他迫切需要的是握住制约烈衣咽喉的筹码,即便这个消息是从某个不怀好意的畜生嘴里挖出来的,他也来者不拒。
杨辉起身,走到林小孟跟前,“这么说,你那个父亲是当年南靖王宫里的太监?叫什么来着……哦,林惠安。”
林小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杨辉微微躬身,对着这一惊一乍的小东西面色和善地笑了笑,“关于‘鬼门’的事,你了解多少?”
“我……”林小孟搅紧的手指不断痉挛,“知道一点点……就一点……”
杨辉盯着他,“那你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吧?”
林小孟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惧怕地摇着头。
杨辉轻轻抚摸林小孟蓬乱的发髻,温柔地呢喃着,“烈衣问过你什么,你又是怎么答的,你就要原原本本地告诉我,若让我知道你隐瞒了半分——”
“不敢,我不敢!”林小孟连忙摆手,“我、我都告诉你……”
杨辉满意地点了点头,朝身侧下人吩咐,“给这孩子沐浴更衣,吃些好的,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讲故事。来人!”
手下立刻上前,“督帅。”
“秘密前往乌善旗的人马有没有消息?”
“还没有。他们已经守在乌善旗快十天了,想必快了。”
杨辉的周身暮气沉沉。这些天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战信几乎将督帅府的门栏铺满了——林竟半死不活地躲进仝县的深山里,缩头乌龟一样,到现在也不敢冒头;陈寿平开拔富河,打算增兵林竟,再攻伦州;而萧人海……
杨辉想到这里,忽然露出憾然的神色。
原本他派遣了多方人马堵截关隘,为将萧氏一族尽数抓回伦州,好作为对萧家军的牵制,竟没想到,被烈衣在从云州总督府送来的“密信”里做了手脚,叫他捷足先登。眼下乌善旗是最后一道坎,只要拿下了万世太平,若拿不下……
阿鹤凑上前,用下巴蹭了蹭杨辉冰凉的手背,“督帅,那个烈衣,他总欺负你吗?”
杨辉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将手背撤了回来。
阿鹤换作咬着自己的手腕,阴恻恻地说,“若他总欺负你,下次让我见了他,就把他丢进池子里,让他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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