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二爷自始至终维持着笑意,眸中漾起不明不白的光晕,薛敬收起戾气,试探地问,“你看这法子,行么?”
二爷扫了一眼周遭,故意没接他话茬,“殿下坐镇中军帐,一切由你说了算。”
薛敬破感疑惑。平日“上考场”,这人总是三令五申,反复强调布局的险阻和关键,可这一回他非但没有异议,反而将决定权全权交到了自己手里。于是旁敲侧击地试探,“可眼下萧人海立场不明,他那四十万军……”
“怕什么?你主动去流风障收剿饮血营,萧人海做梦都能笑醒。即便此战他不出兵相助,也绝不会从背后掣肘。饮血营是去他萧家军营借粮,他们同朝为官,总不好明面上拒绝,落个‘倨傲不睦’的话柄。但若有第三方人马从背后偷袭,萧人海就能名正言顺作壁上观。况且,他还有软肋握在我手里——”
薛敬忽然想起来,“萧氏一族的命脉。”
“所以你放心去打吧。”二爷鼓励似的笑了笑,“从你亲口告诉我寒鹰山的战局由你来克起,我就知道这一战你非去不可。殿下心怀天下,有野心、有手段。若说云州一战是助你‘问鼎三州’,那此番光复北境、固稳邻邦,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封王之战’。这一战若赢了,从此南北修睦再无战火,九渡青山尽呈麾下,即便没有我在你身边,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薛敬正听得入神,乍然间被他最后一句扎了一下,脸色一变,“你说什么?”却见二爷神色如常,唇角始终扯着那抹似是而非的淡笑。薛敬怒从心起,狠狠扣住他的腰,扯起手腕,将他拽过来,死死按在自己身上,仰起头,“你再说一遍。”
薛敬上身未着片缕,雨水浸身,密不透风地贴着二爷的胸口。
软被搅成一团,凌乱地堆在膝下,实在有些不堪入目。
方才拢起的暖衾烫得人心慌,被冷不丁一把撩开,如同一个刚刚被迫断了稳火的熔炉。二爷周身热烫未散,还浅浅灼着病热,此刻陡然碰见那一身冷雨,水火一昔交融,全身的毛孔瞬间张开,整个人似被架上了催生情热的炭柴。
“只是假设。”二爷颤抖地喘了口气,模棱两可地说。
“假设也不行。”薛敬毫不犹疑攥紧他的后背,几乎将他掐疼,“你把这话咽回去,我暂且不跟你计较。”
“……”等了好一阵,才听二爷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好……”
他答应得太过痛快,令薛敬更加错愕。简直要被他笑语间阴晴难辨的忧思刺痛了。薛敬仍不敢信他,没留神指骨狠缩,掐得那人惊喘一声,忙松开手,想往后撤,却忽然被二爷勾住下巴,毫不犹豫吻了上去。
“你……”薛敬瞪大双眼,不知所措了一阵后,见他动作没停,吓得忙往后撤,“你干什么?”
这人今晚浑身像灼了炭泥,热得人心口发闷,还没轻没重地往前探,有点太不知死活了……薛敬没忍住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很没出息地将头撇到一边,闭上眼,“你还病着,别招我。”
结果那人非但不听,反而攥着他的下巴,逼他转过来对着自己。薛敬不受控制地睁开眼,却见他惨白稀薄的唇间浸润水色,似含着一口温烫的血。
二爷低头看着他,笑里藏刀,“君子食色性也,不能每次白白叫你占尽便宜。”
那一瞬间,薛敬全身毛孔炸裂,气血沸腾。他似乎拿出了攻城掠地的气焰,右手死死扣住二爷的后腰,将他按在身上,“你招我的,别后悔。”
二爷身上那件浸透冷雨的寝衣霎时遇见嚣张的集火,转眼被撕裂成肝肠寸断的模样。
云雨之祸十恶不赦,能倾天下,覆山河,更能燃烧罪不可恕的烈火。
行至末路,从前攒起的所有耐心竟然瞬间消磨成如此不争气的样子,只能在深不见底的浪潮中抵死挣扎。
二爷脑海中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也随着彼此间压抑的喘声消磨殆尽。
那人动作剧烈,恨不得将自己剥皮拆骨。
可他犹似失心疯一般,在心口撕裂焦灼的剧痛中不知死活地命他快点。
……
次日天没亮,雨却先停了。
靳王走出中军帐,迎面一阵幽沉的冷风。
大军集结完毕,小林谷迎面一片林海,腾起的浓雾间飘荡着的全是镇北王军的战旗。
火光沸腾浓烟,全都向着流风障的方向。
蓝舟深一脚浅一脚地迎上来,打算送薛敬一程。
“老六,有件事我想还是要在出征前跟你说一声。”
几名参将简要地与薛敬报备完分兵的计划,纷纷前去布置出征的事物了。薛敬打发走他们,随蓝舟走上入谷栈道,停在最高处的崖口。
“二爷不太对劲,我觉得他另有别的计划。”蓝舟脸色难看,迟疑道。
薛敬眺望层层叠叠的旌浪,心思一沉,“他哪里是不太对劲,是必然有别的计划。我这些日子千防万防,几乎将他的行动尽收在眼皮子底下。但昨夜……”
他欲言又止,脸色全不似白尝了霜糖般窃喜,反而更添几分忧虑。
蓝舟看向他,“那你打算怎么办?他那人你知道,只要睁开眼就困不住他,以往行动不便时力不能及,哪怕有多少心思也走不出九则峰。可现在他手脚麻利,马骑得比谁都野,咱们哪个是他对手,总不能真叫我绑了他吧,借我十个胆子!”
薛敬沉吟片刻,没有接话。
这时,身后的小林村传来嚷声,马声犬吠交织,村民们似全都出动了。
“这是干什么呢?怎么这么热闹?”
蓝舟往村口的方向看去,“小林村打算举村南迁狼平,今日就启程。”
薛敬微微眯眼,瞧着小林村来往忙碌的人流,下定决心道,“四哥,你方才说二爷骑马骑得比谁都野,咱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是啊,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薛敬看向蓝舟,眼中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小林村南迁狼平,必经云州。药下得重一点,带上阿灵和小敏,你护着他们一起走吧。”
蓝舟万分惊愕地张着嘴,“你……你让我给他下药?”
“这事记在我账上,事后就说是我逼你干的。记得马车里多垫一床软被,他昨夜没怎么沾枕,还伤了风。这一路辛苦四哥了,日后……日后再见,弟弟定鞍前马后向你赔罪。”
蓝舟定在原地,直到听见大军开拔的马蹄声,才回过神。正打算回中军帐请早,步子到了门边,才意识到天还没大亮。又想起薛敬方才嘱咐自己的事,虽百般不为难,眼下却也别无他法。
于是蓝舟脚步一转,朝村里的老大夫家走去。
老大夫正在整理药柜,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姑娘,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正蹲在火边盯着煮沸的药汤。
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半月前在寒鹰山脚被蓝舟救起的那个女子。她自从身上的伤毒渐愈后,便慢慢恢复了神智。养伤期间,逐渐适应了村民们的热络,久而久之便不愿走了,执意留在药房,帮老大夫收捡草药。
姑娘转头看见蓝舟,腼腆地迎上去,“恩人。”
蓝舟朝她笑了笑,“别这么喊,举手之劳罢了。”
姑娘点了点头,没敢多说什么。
“少爷等上片刻,马上就煮好了。”
“不忙。我们大当家还没起,等一等再送去。”蓝舟就着蒲团席地而坐,笑着说,“看姑娘气色渐好,往后什么打算?”
姑娘盛了一碗热粥放在矮案上,“没地方去,爷爷肯收留我,我便跟着他了。恩人,这是我早起新熬的粥,您还没吃早饭吧……”
蓝舟面善心软,瞧着一碟咸菜和一碗肉粥,再看女孩怯生生的模样,有种自己若不吃是平白叫人失望的错觉,于是端起粥碗,自然而然地笑了笑,“盛情难却。姑娘一番好意,我正好饿了。”
一碗粥片刻见了底,姑娘的手指不自觉搅紧衣摆,紧张兮兮地不敢看他。
老大夫将药斟满,端到蓝舟面前,蓝舟正欲告谢起身,老大夫突然开口,“老夫一直想问,少爷脖子里带的佛珠是哪里来的?”
蓝舟低头看着挂在心口的那枚琥珀珠,“是伦州正阳寺一悔大师手中的持串,他临死前救过在下一命,佛珠散了,我留了这一颗。”
老大夫长叹一声,勾着背,颤巍巍地躬身继续理他的草药。
蓝舟不明所以地问,“老先生认识一悔禅师?”
“四十七年前,我在这片林子里救过一个少年,为了保他的命,我不得已砍了他的右腿。那之后每次往返伦州城,我总会去正阳寺烧一炷香,与一悔禅师算是故交。故友身死,老夫却不能送行……”
蓝舟心里五味杂陈,立刻将那枚佛珠取下,交给了老大夫,“既是先生的好友,他的遗物也当由先生保存。伦州……伦州的祸水与在下的家族渊源颇深,兴许……兴许只有我能解。”
他眸心映火,原是窗外升起了新阳。
“就此别过了,两位。”
蓝舟端起药碗刚要起身,忽感眼前一片晕眩,他狠狠摇了摇头,只觉全身麻软,又迫不得已栽回了软垫上。他脑子里瞬间“嗡”的一声,攥住那个喝空的粥碗拼命嘶喘,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这……这碗粥里……”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眼前一黑,脱力栽晕在案上。
姑娘吓得呼吸凝滞,全身绷成一块石蜡,下意识转头,就见柔和的晨光中,缓缓走进一人。
姑娘紧绷的思绪断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二爷笑如春风,朝两人微微颔首,“多谢二位配合,救了我这弟弟一命。”
老大夫抬起刻满风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年轻人。
二爷波澜不惊道,“小林谷将迎大战,我那还有两个不听话的毛孩子,先生若不嫌麻烦,一并帮我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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