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风起寿宴
页沈两家关系冷淡已非一日,那日页问虚径自带走蘩卿,沈家也没有任何表示,期间只沈放次子沈修年来探望一次而已。见此,沈存知便索性告罪一封,常守在蘩卿身边。此刻,他匆匆来找页问虚,却是送一封刚捎来的信。信是其祖父写给页问虚的,他估摸着内容定与妹妹的事有关,因此丝毫没有耽搁。至页问虚身侧,他低喊了声“舅舅”,一边将信递了过去。
页无艺早从脚步里听出来人是谁,此刻听他声音嘶哑,转头,见其脸色青白,心下一软。再仔细看看,他眼底布满红丝,眼下一片青黑,似乎今日更添了几色憔悴。页问虚皱了眉,伸手就要为他把脉,沈存知却笑摆手道了声无妨。页问虚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沈存知,见他神色间除疲累外,并无其他不妥当之处,这才放了心。
“沉不住气了?臭小子,心量如此,还做什么事情!”嘴里轻斥着,接过信封,“不是告诉过你了,你妹妹是失血太多了。如今既脉息已稳,出得呓语,估摸着该醒了。”
页问虚说完垂下眸子,盖住了眼底的心事。存知和阿蘩一向好,但直到最近,他才感到他们之间的过分亲密十分不妥——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亲兄妹,该守的大防都要守着。
他的内心其实很矛盾。阿蘩长得越来越像她娘了,他担心她的身世迟早会被曝光。虽然他笃定此事就算泄露,也不会有什么。毕竟时过境迁,当年的事儿追究起来也不太容易。但是,他又总是忍不住生出沉沉的忧惧,忧惧腥风血雨会再次袭来。人们都以为,经历过死亡的人便不会再怕死,其实,事实哪有如此简单。有些事,就算千万遍重新来过,还是会令人心生畏惧。
“哎!”他在心里叹息一声,眯了眯眼,淡淡的道:“谁来的信?”
“是我祖父。”
“阿贵带回来的?”页问虚随意乜了眼信,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前脚刚打发你二叔来送礼,后脚又送信,你祖父原来这么待见我啊!”说着也不看信,却问沈存知:“你这些日子打发阿贵做什么去了,瞒人瞒的紧?”
沈存知知道,自从父亲一房一房纳妾进门,舅舅早就不把祖父放到眼里了。这都是他管不了的事。他与页问虚对视一眼,笑了,“什么都瞒不过您。我是一直觉得杨家那日还发生了别的事,这些日子一直叫阿贵偷偷看着嘞。”
“你说的是那天看到严鹤龄的小厮偷偷带人去了那事吗?”严鹤龄是江南巨贾,页无艺和他在生意上有些来往,算是了解颇多的。“不是叫你别轻举妄动吗?一个小厮而已。真有事的话,严鹤龄绝不会差那么个人去。”
“其实还有一件事。前几天杨恒写了个条子给我,告诉我一件事。
杨恒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页问虚的病人,页问虚对他原虽平常的很,但蘩卿的事出时,他可说是出了大力的,页问虚对他却反而更不喜欢了似的。“你外祖母今一早被他奶妈妈接走了,说是气喘的厉害。他自顾不暇,还有心思琢磨别的?他说什么?”
“他说,那日张栋喝醉去他那里更衣,极有可能是装的。因为,那小子实则只换了个衣服转头就溜了。”张栋是杨、沈、张、谢四家之一的盐商张家的独子。寿宴那天,一班公子庆贺哥儿几个秋闱结束,吃席完了在偏院赌了几把。期间猜拳喝酒,又请了芳华阁的优伶大小玉双来唱曲儿行令。那张栋一向迷恋小玉双美貌,荤段子闹多了,不觉多喝几杯上了头,折腾着就吐了,便被扶下去到杨恒那里歇着了。
这种事没人往眼里去,页问虚并不知沈存知要说什么,遂看着他不语。沈存知道:“那日您去的晚了不知道。起先张家的马车和我们在杨家大门口正好碰上,张栋那个妾侍,就是严大商那个姓刘的留里克姨娘带的拖油瓶,那女人也去了。一见蘩卿就拉着不松手。人高马大的一坨,严夫人叫走好几次,转脸就要到处找阿蘩,打眼的紧。可到出事的时候,早却不见了她的踪影。”留里克王朝地大物博,紧临鞑靼和女真,疆域辽阔。虽近年来内乱不休,朝野动荡,但国家实力依旧不容小觑。严家做海外贸易,在留里克生意非常多。
沈存知说到这里与页问虚对视,道:“这本来也没什么,可张栋这么一装醉,事就有点儿不对头了。说来也巧。我叫阿贵在张家外头蹲了两天没什么收获,昨个儿晌午,却在城中的老李记包子铺里碰上了张家的一个下人。那人却是给那严刘氏洒扫院子的姜婆的儿子。那小子跟人下棋输大了,起了急,说漏了嘴,说那严家庶女这阵子不舒服着,她姨娘将整车的当归,阿胶、何首乌、龙眼肉什么的往张家送。说那人参都是全须全尾的,百年不止。说那送去的婆子都是宫里王府里出来的,如何如何之的。”沈存知说着冷冷的笑了下,“我就琢磨着。那位张严氏那么个强壮如牛的样子,可是得什么病要如此大补血呢?那日您不是提过,这乌头毒虽伤心脉气血,损人神经,但要至于大出血,非得与烈性春药一起服用方可。但宴席上入口的东西里没有春药,那这东西从哪儿入口的呢?若这张严氏也如阿蘩一样的情况,要弄清楚就简单多了吧。”
页问虚没有说话,眼里厉色一闪。沈存知瞧的分明,沉着口气接着道:“那日午宴后,我知道是那精神不正常的杨四找了阿蘩玩耍,心里就不放心着。后久打听没回来,便请杨恒去寻人。那会子,也就是张栋那小子折腾起来的时候。之后,也就半个时辰不到,阿蘩就被发现在四方亭昏倒了。现在这么算起来,张栋的小厮找他和阿蘩出事的时间,几乎是差不多了……那张栋大至上是浑不吝了些,但有时候也是很精乖的。那日,他装醉去杨恒那里,只怕是瞧见我跟杨恒说话了。他正好借机会不声不响的溜走,我倒是替他做了一回嫁衣!杨家和张家一起瞒的这么严实,这事儿寻常吗?”
自然不寻常。页问虚沉目凝眉,垂头思索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