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高墙,楚行舟发现这个角落并不像它想的那样阴暗狭小,相反,是个面向数条大路的墙根底下。阳光半斜着打在古旧的砖头上,将这一小片区域利落的切成一明一暗两部分,那个嘴里嘟嘟囔囔、唉声叹气的白发老妪,此刻正弯腰驼背窝在阴影下,对着墙壁叨叨唠唠,她枯糙的手指还摩挲着一截儿灰扑扑的红绳。
楚行舟和黄尚苦同时看向对方,出乎意料的在无声之中默契地做出了选择。
楚行舟心里莫名有一股暖流划过,他抑制住自己四处发散的思维,向着角落略倾身走上前去,在老人面前蹲下,轻声唤道:“大娘?”
那老妪闻言竟停止了嘟囔,在阴影里抬起脸来看他。黄尚苦跟在楚行舟身后蹲下来,不发一言。
楚行舟等了片刻,见老人不开口,便想了想,指向她手里的那截儿红绳子,问道:“大娘,这是什么啊?”
老妪神情微动,浑浊的眼睛里慢慢闪起一层波光来:“孙儿,我的孙儿...”
“您的孙儿?”
“红绳链子戴上了,就能回家了...”
黄尚苦眼神轻动,却不开口。
楚行舟看了他一眼,又转向老者:“那您的孙儿,他现在在哪里呢?”
老妪终于再次连贯地说出话来:“走了,早早就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您在等他吗?”
老妪闻言,松弛苍老的嘴角微微提了起来:“是啊,这小子说过年回来,这不快了吗,我得等着他,他说他最喜欢吃我做的饺子了。”
楚行舟看了看满大街的初秋装束,又轻声问道:“您的孙儿去哪儿了?他何时走的?”
老妪摩挲红绳的动作顿住,她双目微眯,仿佛陷入了某种古老悠久的回忆,半晌方开口:“去城里了,和他的朋友,走了...走了有一会儿了。”
楚行舟抿了抿唇:“那,他去哪个城里了?”
“临近的,泗水城,这是个大地方。他懂事儿,知道给家里赚钱。”老妪摸着红绳,叹了口气:“唉..其实家里也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可这孩子,他就是要出去啊...”
楚行舟皱了皱眉,待要再问,就听见附近响起阵阵闲谈,隐约冲着他们。原来楚行舟这短短几句的问话功夫,就把路过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引过来了。
众人见他转过头来,更提了兴致,其中一个摆摊的婶子大嗓门道:“小伙子,外地来的吧?”
楚行舟不明所以,点点头。
“嗐!小伙子,这大娘在这边儿等人等了有好几年了,每年都跟路过的人说他孙子快回来了,可到最后谁也没见着。”
黄尚苦闻言直起身来,走上前去,买了大婶摊子上的两个荷包,开口问道:“那婶子可否知道她的孙儿究竟是怎么样了?”
那大婶拍拍褶皱的裙面,乐道:“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她孙子叫虎子,祖孙俩相依为命,家住在这附近,街坊邻里都认识。就在几年前,咱们这安城还是个穷地儿呢,又闹灾荒又出土匪的;但凡有点儿志气的,也不乐意一辈子待在这里。正巧儿那时候隔壁泗水城富贵的很,好多年轻人都会去那边儿谋生,虎子也一样,叫了一帮兄弟走了。”
说到这里,大婶叹了口气:“要说起来,也是命不好。虎子走的第二年,咱安城就发了,家家户户开始有钱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那隔壁的泗水城却越来越没影儿,有好多年轻人得了信儿,又提着行李赶回来了。按理说,那虎子也该跟着回来的,可惜啊,兴许是年轻人不服气吧,他竟然来信说不肯回来,非要闯荡出什么名堂才肯归乡。你说说这...”
黄尚苦预感不对,问道:“后来,可是出事了?”
卖荷包的大婶子有些伤怀般点了点头:“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天这大娘家里来了一封信,是虎子他兄弟寄过来的,信上说...说虎子夜里偷偷上山采珍贵的药草,遇到了老虎...唉呀你说说这,这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走了...”
“从此啊,这家里就剩她一个了。大娘那几日伤心欲绝,后来便成了这副模样,别人怎么叫也叫不听,只知道等。这不,快三年过去了,大家也都习惯了。”
那大婶叹着叹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悄悄言道:“说起这个我又想起来了,西市那位算命的大师你知道吧?”
黄尚苦心一跳,点点头。
“就在虎子走之前,大娘怕他一个人在外面受苦,就去求了段儿红绳子保佑,结果路过了这位大师的摊子。那时候大师还没有现在这么有名,有人说他当时叫住了这位大娘,当面给她算了一挂,劝她不要让孙子去,两人聊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了,虎子到底还是去了,许是大娘也没往心里去吧。结果现在看来,倒还真的应了大师的话,弄成现在成这个样子了,唉。”
那大婶叹着气整理摊上的荷包,道:“所以说,人啊,还是得信命,你说是不是小伙子?”
黄尚苦突然被点名,一时支吾,表面应和道:“是,是啊。”
“就是啊,别像有的年轻人似的,天不怕地不怕;有时候灾来了,跑都跑不了啊!”
黄尚苦顺着大婶的话接了两句,不经意间又问道:“婶子,听您方才说,此事已过去了许多年,那泗水城现如今又是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