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何笙女士在假期里再听见这个称呼的时候,眉头皱得死紧,“小之该改口了,生日的时候收过改口费的不是?”她双手搭在乾和之的肩上,把瘦弱的男孩推到傅闻声跟前,像献上一份礼物,让傅闻声看见那双透着惶惑的乌黑的眼,“以后就是一家人,你们就是兄弟俩。”
傅闻声没有养过宠物,但他莫名有一种感觉,刚被捡回家的小狗面对着陌生的环境和主人时,约摸就是这样的眼神吧。
乾和之被何笙女士按着肩膀,逃跑不得,只能改口叫“哥哥”,出口时声音跟小猫叫似的,但又不那么闹,叫完之后还脸通红。
傅闻声还记得当时的场景,他原本将何笙女士的行为理解为一种无意义的仪式感,但看到乾和之低着头红着脸,不好意思看自己的样子,心里居然生出了一点促狭的意思,让对方又叫了一次。
人类的恶趣味,当时的傅闻声这样想。
可惜那之后,乾和之再和傅闻声独处时,还是照旧喊“先生”。轮到长辈面前,既不喊“先生”,也不喊“哥哥”。一句喊话就能轻松完成的任务,乾和之偏要跑上长长的距离,跑到他眼前,鼻尖出一点薄汗,“叔叔阿姨喊吃饭啦。”
红灯转绿,傅闻声踩动油门。
乾和之头歪歪地张着嘴打哈欠,打过哈欠的一双眼变得有些红,乾和之伸手揉了揉眼角,整个人看起来困倦又疲劳。
傅闻声注意到了,就说到家还有一点时间,困的话可以先眯一下。乾和之很听话,点点头,闭上眼睛,歪到座椅上休息。
车里的光线很暗,只有仪表盘亮着点微弱的光。傅闻声没有开广播或音乐,车里就只有轻微的引擎声和转向灯的声音。
傅闻声又遇到了红灯。
他停了车,等了几秒,往边上看了看。
从正面看还不太明显,这会儿从侧面,他就发觉乾和之脸上的颧骨似乎过分凸出了,以前好像确实没这么瘦,尤其是在老房子将养的那段时间。
联想到刚见时两位长辈的反应,和傅尹同志临别时略带责备的目光,傅闻声后知后觉,自己对于乾和之的关心有些不够。
这样看来,或许乾和之从很早起就已经预见到他傅闻声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兄长,所以才拒绝叫这一声“哥哥”,合情合理。
乾和之忽然哆嗦了下。
车里这会儿是开着冷空调的,傅闻声刚才一直没注意到乾和之就这样睡觉可能会着凉,反正也快开到家了。
汽车停在车库,车内的灯自动亮起,照亮乾和之歪着睡着的一张脸,有些长了的刘海滑到一侧,露出大半的额头。
傅闻声伸手想要拍乾和之的肩,抬眼却看见乾和之额头上的乌青和不明显的肿胀。他的手悬着,整个人静默在原地,有不太好的联想。
乾和之很快自己醒来了,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到了吗?”
傅闻声收了手,说,“嗯,到了。”
乾和之点点头,开了门,然后双手抱着书包滑下车,直接摔倒,“呃”一声,一米七几的个子直接消失在黑暗中。
傅闻声看得一愣,也跟着下了车,绕到另一侧,把人从地上扶起来。乾和之的书包落到地上,里面的文具互相碰撞,发出一阵响。
傅闻声看乾和之站住了,就要松开扶着他的手,预备去捡乾和之的书包。
乾和之目光一颤,整个人吓狠了似的,忽然毫无预兆地往傅闻声身上扑,伸手圈住傅闻声的脖颈,手再回抱住自己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整个人贴上去,把脸埋在傅闻声的肩窝里,不肯撒手。
傅闻声的上半身被拉得向前向下弯着,这个姿势让傅闻声不太舒服,但他没推开乾和之,只是皱了眉,问乾和之怎么了。
乾和之的声音贴着傅闻声的耳根响起,湿湿热热的,直敲在傅闻声的神经上,他说,“哥哥,抱。”
说话的声音轻轻地颤。
傅闻声没有回答。
短暂的沉默过后,乾和之似乎回过神来,环抱的双手不明显地松了松。
傅闻声的一只手却放到了乾和之的腰上,收紧,“腿打开,跳上来。”
乾和之也愣了一下,然后他很快动了起来,就着拥抱的姿势蹦了蹦,成功挂到傅闻声身上,双手还是牢牢地锁着。
傅闻声改用手托着乾和之的屁Ⅰ股,同时蹲下捡起书包,挂在另一只手臂上,就这样左手托人,右手挂包,非常忙碌地进了屋。
傅闻声把乾和之放到沙发上,然后拍了拍脖子上的手臂,乾和之只能依依不舍地松了手。傅闻声找到医药箱翻了翻,翻出消食片,给乾和之喂了一粒。
临走前何笙女士叮嘱过的。
乾和之边嚼,目光边小心翼翼地在屋子里到处转。
傅闻声觉得那眼神像小动物走出巢穴,再回来时便需要重新确认安危。傅闻声没管那双滴溜溜转的大眼睛,自己去拿了瓶冰水,拧开喝了两口。
重新回到客厅时,傅闻声发现乾和之正盯着电视机柜。他懒得琢磨,正要开口劝乾和之早点洗漱休息,乾和之已经收回了视线,眼眶红红地看了他一眼,匆匆说了句,“晚安,先生。”就踩着拖鞋小跑上了楼。
傅闻声皱眉,对乾和之突然的变脸摸不着头脑。
他跟着看向电视机柜,没注意到什么特别的,就一个空的花瓶。然后他灵光乍现,忽然想起新的家政在某一天他回家时对他提过,“傅先生,你那个向日葵都枯掉了,我给你扔掉了啊。”
傅闻声不太确定地想,乾和之突然翻脸,难道是因为自己扔了花。但他认为这理由过分牵强,于是把一切归为青春期小孩的突然叛逆。
晚些时候,傅闻声洗漱完了,临到上Ⅰ床的时候,他又想起乾和之头上的包,还是有些介意,不知道这伤又是哪里来的,他打算直接问问乾和之。
他走到乾和之的卧室门口,注意到房门没有关紧,而是留了一道缝隙,而缝隙里没有亮光。他倒是忘了乾和之一直睡得很早了,于是他停了动作,准备明天再说。
傅闻声准备转身离开时,听到了一些沉闷的动静。
他停了下来,仔细地分辨,才发现那是压抑着的哭声,闷在被子里,所以听不分明。哭得抽抽搭搭,还在打哭嗝,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傅闻声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总之他站在门口的位置听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他回到主卧,很轻地叹了口气,因着他这样冷心冷肺的人,都从这呜咽声中听出了巨大的委屈。
真是叫人不能错眼的麻烦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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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的刚到:一小时(起步)前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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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