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有个目莲僧,救母亲临地狱门。借问灵山多少路,有十万八千有余零。”冯远唱完这两句,就自己评价道,“没意思。”
于是他继续唱,“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冯远唱到“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的时候,忽然握住他身边的乾和之的手,媚眼如丝。乾和之的手被抓着,动弹不得,但上身却不受控制地后撤。
冯远开口再唱时,语气又变了,“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
他松开乾和之的手,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带着股终得解脱的劲儿,念道,“好了,被我逃下山来了!”
冯远念完这句,他们身后就传来掌声。
两个人一起回头,看到来人,冯远先站了起来,“覃学长好。”乾和之见他站起来,也跟着站起来,学他一样叫人,“覃学长好。”
被叫覃学长的男生长了一张干净清爽的脸,五官不浓重,给人的感觉比较亲和。身高在一米八左右,可能还缺点儿,但身形很挺拔。
“你们好。这是你朋友?”覃谈看了眼乾和之的方向,问冯远。
“对,我室友,他是书法社的,今天他们社团的老师有事,所以我就带他来话剧社参观。”冯远解释完,才问了一句,“参观一下,应该没事吧?”
“没事,欢迎常来。”覃谈对乾和之这样说,再转向冯远的时候,笑容就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我刚才听到了,你能把《思凡》唱下来,很不错啊。”
乾和之看到对方脸上的笑容,忍不住想,大概是不光听到了唱的部分,还看到了冯远抓着他的手抛媚眼的部分。
冯远大概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没忍住咳了一声,“我瞎唱的,唱着玩儿,还差得远呢。”
覃谈把他们两个人逼进了尴尬的境地,自己走得倒是潇洒,“那你们继续玩儿,我去看看他们排练,有事可以来找我。”
覃谈一走,两个人松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冯远主动给乾和之介绍,“刚才那个覃学长,叫覃谈,是我们话剧社社长,大三了已经,和你女神是一个学院的,都是金融学院。”
“蒙朝不是我的女神,她是我的高中同学。”乾和之认真纠正,然后又问冯远,“你刚才好像很紧张?为什么?你们社长很凶吗?”
“因为他家里长辈就是干这行儿的。我刚才那也就是对着你个门外汉才敢乱唱,反正唱成什么样你都听不懂。可学长是内行,一听就知道我几斤几两。”
乾和之安慰了他两句,又问台上现在在排什么。
“他们在排《风雪夜归人》。”
“这我知道!”乾和之有点激动地说,他从进了话剧社的大门开始就两眼一摸黑,终于听到了点耳熟的东西了,“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这我背过!”
“德行!”冯远好笑地翻了个白眼,“这剧讲的是一个有钱人的四姨太太和一个戏子产生了感情,两个人想逃但没能逃成功的故事。”
乾和之有点遗憾地“啊”了声,“是个悲剧啊。”
“也不全是。戏子原本对自己的处境挺乐在其中的,但他明白了他的快乐是虚假的。四姨太原本只是在想,到最后为了能活出个人样儿也试着去逃了。”
“听起来更惨了。”乾和之诚实地说。
“最后戏子被赶出了城,四姨太被送给了别人当小妾。二十年后,戏子重回故地冻死了,四姨太重回故地直接消失在了风雪中。”
冯远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训练的人忽然散开了一些,开始叫冯远的名字。冯远没反应,还是乾和之拍了他一下,他才惊醒过来,匆匆忙忙地跑到台上。
话剧社训练的场地不是很大,所以台上的人说话声音稍微放大一点儿,乾和之坐在台下就能听见说的是什么。
他看见人群稍微散开了一些,中间只留了覃谈和冯远两个人。乾和之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他,偷偷往前挪了一点儿。
冯远忽然看着乾和之的方向,说,“你看那颗大星星!”
乾和之吓得浑身一僵,接着就看见冯远一把抓住了覃谈的手,覃谈也露出惊愕的表情。
“你跟我来看看那颗大星星。”冯远牵着覃谈走到舞台边,然后皱了眉,脑袋躲闪了一下,像是眼前出现了什么障碍物。
“你说这海棠花儿讨厌不讨厌,”冯远的声音本来就偏细,这会儿更是像个娇俏的女孩儿,“它都想开到屋里来了。”
乾和之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在演话剧。
覃谈看了一眼冯远看的方向,然后看冯远,说,“我不讨厌。”
冯远抬了点下巴,看起来有一点颐指气使,“那你给我摘一枝下来。”
覃谈就配合着在虚空中做了个折枝的动作。
“给我。”冯远摊开手。
覃谈把海棠枝放到冯远的手上。冯远给自己别到了头上,还摸了摸头发,像在确认有没有别好。接着他看着覃谈,准备继续念词,却被抢了先。
覃谈看着冯远,笑着说,“好看。”
乾和之没读过剧本,所以不知道正常的走势应该是什么样。但他发现其他社团成员从这一句“好看”后都开始起哄,也看到了冯远的两颊突然染上粉红。
真厉害呀,乾和之在心中默默赞叹。他没想到,冯远不光记得住台词,会表演,就连脸红这种细节都能把控得这样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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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话剧社社团迎新聚餐。
冯远本来是想叫乾和之一起去的,说大不了多交一份钱。但乾和之听到他们很可能会在外面通宵,就拒绝了,他怕耽误他给傅闻声打电话。
冯远这天晚上也确实彻夜未回。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后来冯远常常会夜不归宿,第二天回来了也不说清楚究竟是去了哪里做什么。乾和之问了两次,看出冯远不愿意回答,也就不问了。
冯远晚上不回宿舍,在外面似乎也没有好好休息。因为他上课常打瞌睡,有几次还在课上打呼,还有次他坐在最外面一排,睡着后直接摔到了过道上。
当时韩伍明坐在他边上,吓得立刻蹲下去问他有没有受伤。冯远却没有回答。他们仔细一看,发现他摔到地上都没醒,还在继续睡。
冯远肉眼可见地越发萎靡,黑眼圈和眼袋越来越重。偶尔,他们还会看见他睡到一半突然坐起,眼睛跟两个灯泡似的亮着,嘴里还神神叨叨,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三个月就是金婚了。”
韩伍明甚至怀疑过冯远是不是吸毒了,他趁冯远睡觉的时候剪了冯远几根头发,送去检测。检测出来的结果是没有,韩伍明就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乾和之有时候却还是会忍不住去想。
“都是成年人了,应该对自己负责。我们问也问过了,已经仁至义尽。他不说,有什么办法。你有这时间,还不如赶紧去写论文。明天就要交了,你那531个字是不想要期中成绩了么。”
乾和之回头看了眼说话的俞放,然后幽幽地开口,“现在已经1069个字了。”
俞放,“恭喜,还有431个字就能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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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和之周五回家以前,先回了一趟宿舍。
他落了本课本在寝室,老师的随堂提问都记在那上面了,老师说下周上课前会抽人起来回答的,他不能抱侥幸心理。
宿舍里没有人,乾和之把书塞进书包,就准备离开。下楼前,他到厕所扔了个垃圾,正好见到冯远从一个隔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