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所有的情报浏览一遍之后,裴长卿扭头看了看陈萍萍,又看了看言若海和冷师兄,抿了抿唇:“情况不太好。”“继续。”斜靠在轮椅上,陈萍萍的表情掩盖在阴影下看不清晰“怎么不太好了。”
低头从中拿出两份情报晃了晃,裴长卿摸摸鼻子解释道:“这应该是已经不再是普通的瘟疫了,普通的瘟疫传播速度虽然快,但是不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停顿了一下,裴长卿接着说道:“更何况我看这段时间江南并没有发生任何大的灾祸,这场瘟疫根本没有任何预兆就突然大规模的爆发,应该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眼神变了变,陈萍萍摇着轮椅来到裴长卿面前,身体前倾用胳膊支在自己的腿上,问道:“你能确定吗?”
微微弯腰,裴长卿眼神坚定地注视着陈萍萍:“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这次的瘟疫起因是因为一个人,那也就是说他一定是吃了什么或者是遇见了什么人什么事,不然怎么可能会传染。还有,这件事我前几天去药铺的时候有听到有人在议论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人在散布。”
重新靠回到椅背上,陈萍萍静静地注视着空气中的某个点,半晌突然问道:“费介到那儿了?”“还有十天才能赶回来。”毫无波动地回答了陈萍萍的问题,影子说完了又重新站回到原来的地方,不再说话。
“来不及。”直截了当地说出结论,裴长卿面色凝重“费叔十天回到京都城,然后再下令去江南,来不及的。”
“长卿随我进宫。”静静地注视着裴长卿,陈萍萍半晌垂下眼帘下令“你们注意这方面的情报,不管大事小事都告知我。”
跟着陈萍萍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里,裴长卿一如小时候那样抱膝坐在陈萍萍脚边,低头看着他的袍角,半晌试探性地伸手覆在陈萍萍的毛毯上,安慰:“别担心,会过去的。”
“范闲即将出使北齐的事情,你知道了吧?”低头看着裴长卿揉捏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陈萍萍开口“他前段时间还给我送了治风寒的药,那个药闻起来有点像你给我开的药啊?”
手上的力度没变,裴长卿依旧垂着眼帘,不卑不亢地回答:“这事儿我知道,他前段时间问过我用什么药比较好,我给他推荐的。范闲这孩子不错,确实是个人才,他跟婉儿也很相配。”“那你呢?”换了个姿势,陈萍萍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有没有心悦之人?”
嘴角恬静的笑容瞬间僵住,裴长卿先是低头笑了笑,而后抬起头有些嗔怪地说道:“哪儿有像您这样催婚的人啊,我这不还早着呢吗?”“你也不小了,像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孩子都有三个了,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目光深沉,陈萍萍看着裴长卿的发旋,说道。
忍不住笑了出来,裴长卿感觉自己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人在陈萍萍面前仍旧言笑晏晏的说话,另一个则是充斥着悲伤,痛苦,甚至想冲到他面前告诉他心悦与他。“我不是当年跟您说了吗,现如今京城里的王公子第啊,我一个也看不上,更何况他们不过就是因为我跟您的这层关系罢了。”
眼神似乎变得温柔了些许,陈萍萍拍拍她的头,温和地说道:“你给我做的代步机,很好用,辛苦你了。为了我这个老跛子,以后没必要费这么多心思。”“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换了条腿继续按摩,裴长卿低头掩盖住眼中微微泛起的湿意,说道“只要您觉得有用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目光透过裴长卿仿佛是在看另外一个人,陈萍萍把手轻轻放在裴长卿的头上,仿佛那个还在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孩子还是在昨天,一转眼小姑娘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感受着从头顶传来的凉意,裴长卿伸手把陈萍萍的手裹在自己手中用内力慢慢温暖,晓得温温柔柔的:“您呀,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体,不然回头等费叔回来又该说您了,别太操劳了,再说不是还有各处主办呢吗?”
说着,裴长卿撩起帘子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宫墙,转头说道:“您放心吧,南方瘟疫的事情,有我在呢。”说完了,裴长卿探身给前方的侍卫递过去一块牌子,温和地说道:“劳烦,陈院长有事启奏陛下。”
御书房内。
安安静静地站在陈萍萍身后,裴长卿只有在涉及到医术上的问题时才发表一下自己观点,剩下所有的时候都在当背景板。
“陈萍萍,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在屋子里转悠了两圈,庆帝背着手看着陈萍萍,眼神中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现在有三万人染上瘟疫,你打算怎么办?”
“启禀陛下。”没等陈萍萍回话,裴长卿突然上前一步拱手“臣自请前往江南!”
“长卿?!”
一脸震惊地看着上前一步请命的裴长卿,陈萍萍一瞬间握紧了手中从不离手的握力器,原本淡然的表情也瞬间消失不见。
“唰”地转动轮椅面向裴长卿,陈萍萍头一次在庆帝面前失态了:“裴长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神色未变,裴长卿藏在袖子下的手紧了紧,正视庆帝看向自己探究的目光,正色地重复:“启禀陛下,臣自请前往江南治疗瘟疫。”“裴长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缓步走到裴长卿面前,庆帝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会死。”
突然笑了出来,裴长卿看着庆帝,眉眼间带着一股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她说道:“在监察院里,我只是裴长卿。在京都城的诸位王公子第的心里,我是个被陛下赏识和被陈院长养大的姑娘,若是联姻对他们的仕途有很大好处。但是在这偌大的京都城百姓的心里,我是小裴神医。”
“所以你就因为这样一个神医的称号要前往江南?”
嘴角的笑容变得愈发温暖,裴长卿看着皱着眉头的庆帝,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画卷,问道:“陛下,您还记得臣第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说过的话吗?”
看着站在面前的裴长卿,庆帝的思绪穿越回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夏日,在太平别院中看到的那个眼神坚定的小姑娘,在把完脉之后对他说:“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孩童的声音逐渐和女子的声音重合,庆帝凝视着裴长卿,听着她开口:“先发大慈恻隐之心,愿普救众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天下人治不了的病,我来治。”
在裴长卿说完这句话之后,御书房内一片寂静,静到连窗外的鸟鸣声都隐约能听到,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
良久,陈萍萍才缓缓抬头看着裴长卿,开口问道:“你决定了?”
“决定了。”上前几步半跪下来,裴长卿把手搭在陈萍萍的膝盖上,犹豫了一下才大胆地抬手摸了摸他头上的发冠,留恋般地搓了搓指腹,轻声说道“我决定了,不后悔。”
仿佛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局外人,陈萍萍看着裴长卿领了旨意在三天之后和叶重带领的军队出发,直到回到马车里,才一把抓住裴长卿的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合适。
依旧在笑,裴长卿如来时那样跪在陈萍萍脚边,伸出手轻柔的裹住他冰凉的双手,开口:“院长,放心吧,我会活着回来的。”“长卿……”感受着包裹住自己的手的温暖,陈萍萍低头注视着眼前仿佛无所畏惧的裴长卿,最终千言万语汇聚成了她的名字。
没再说话,裴长卿亲力亲为地抱着陈萍萍下了马车放到轮椅上,又推着轮椅慢慢地走进监察院,回到他的房间,这才说了一句:“您在这儿等等,我把火升起来。”
有条不紊地点上小暖炉塞进陈萍萍手中,又把窗户关上,拿了挂在架子上的大氅给陈萍萍披上,这才重新半跪下来,仰头看着陈萍萍鬓角的花白,吸了吸鼻子。
“你到江南之后,一定要注意身体,要小心,莫要受伤……”抓着裴长卿肩膀的衣服的手紧了紧,陈萍萍恍然间发现似乎自从裴长卿长大之后,他就从未像小时候那样再关心过她了,反倒是裴长卿经常在照顾他这个老跛子。
关心的话语有些生硬,陈萍萍最终补充上一句:“你要自己多休息。”
安安静静地听着陈萍萍的叮嘱,裴长卿微微红了眼眶,情不自禁地伸手搂住了眼前人瘦削的过分的身躯:“我知道,我知道。”
从他怀里抬起头,裴长卿弯弯眼睛和唇角,眼中的温柔和欢喜止不住地跳跃出来,略带宠溺地说道:“我知道的,您放心吧。我不在京都的这段时间里,您要记得照顾好您自己,虽然快到夏天了,但是您也莫要贪凉。”
说着,裴长卿低头弹掉挂在睫毛上的泪珠,而后轻轻的把自己的头枕在陈萍萍的腿上,瑟缩着说道:“您别动,就让我这么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