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26
凌晨3、4点是他们最后回到酒店的时间。
之所以如此模糊不定,是因为当时还清醒的人都没看时间,而看时间了的人又早已醉醺醺或困得意识模糊了。他们此时拼拼凑凑出一个大概时间点,只是为了应付教练和助教先生对他们坐在机场候机室里呵欠连天的状况的非难。
终于上飞机了之后,罗德里戈坐下没多久,便感到自己的脑袋不受控地垂下去,又感到一个人把自己的头揽到了他的肩上。他已经睁不开眼睛,当即睡死过去。
等他再醒来,意识不清地扭一下脑袋,才发现自己仍然靠在特奥身上。比利时人没有睡着,他面前的桌板上立着iPad,显示出一篇战术文章。
他赶紧直起身子,感激地说:“谢谢,特奥……唔,我们飞了多久了?”他说着点了下面前的屏幕,但特奥已经报给他答案:“快4个小时。”
那岂不意味着他靠着特奥睡了4个小时?!他手真的不会麻吗?……哎等等,特奥?特奥为什么会坐到他旁边来啊??
这时,特奥转脸,对他难掩调侃地笑了下,“谢谢你的关心,我手没事。”
罗德里戈一点都不想知道自己他妈是如何把那句话问出来的,尴尬得面颊烧红,“……那,那就好。”
“我说,你这酒量也敢乱喝啊……”特奥哂笑道。
“我没有!!”罗德里戈极力驳斥,“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真没喝两口。我只是很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又郁卒了,“……哎,这一天假期算是浪费了。”
这一打岔,巴西人已遗忘了自己的第二个问题。——鬼知道为什么呢?也许只是琴多调了下安排,让本来坐这儿的Vini去了巴尔韦德旁边,蒂博对过。
特奥没有再应答,笑了下,视线越过他,看向舷窗外明亮得透彻的天空和洁白得纯粹的云。
——
马德里居然下雨了。
蒂博走下飞机的时候,一大滴雨点正正好好砸进了他的发间。他忍不住暗自咒骂了一句。这他妈可一点都不合理。这儿是马德里,不是伦敦,也不是蒂比兹。
这场意料之外的雨激起一片大呼小叫,蒂博快步跑进了航站楼,用外套袖子抹了把头发和脸,然后一边走向取行李的地方,一边拿出手机看了眼。
无数条新消息拥挤在WhatsApp页面,群组的、好友的、保姆的、甚至是……他弟弟的。但唯独没有特奥的。那个置顶的聊天框毫无声息。他便又丝毫不意外地微微叹息,犹豫一下,点开了加埃坦(Gaetan)发来的信息。
“[中指][中指][中指]嘿,这么大的事,你个混蛋不告诉瓦莱丽(Valerie,妹妹)和老爸老妈也就算了,连我也瞒???我还以为我们俩够亲密了呢!!蒂博,你真不够意思”
皱一下眉的功夫,蒂博已经明白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眉头顿时皱得更紧。这家伙怎么知道的?又知道多久了?他真没告诉任何人?
他想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么多未知里,他只知道加埃坦一定是极度确定才会这样“质问”他的。好歹是亲兄弟,他太了解他了。这下,他彻底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因为无论哪个选择都必然导向对面人更加确定“他和特奥‘在’谈恋爱”的结局。
算了,本来也没指望能瞒他们多久。
他向上拽一下背包肩带,单手打字:
“你不还是知道了?”
“你这么知道,那你应该知道我讨厌snitch(告密者)吧”
加埃坦迅速地连回数条:
“拜托,我他妈才不会当69(说唱圈一个snitch)”
“OK其实我只是想问”
“哥哥”
“我可以见见TL(特奥全名缩写)吗?”
“拜托了!!我保证我不会告诉谁、也不会发表什么意见的。我不是八卦,只是我女朋友喜欢他,想要合影”
“shit happens you know[微笑]”
“shit,你知道我不是说你男朋友是shit的意思”
“也许你们放假的时候?求你了哥[拜托][拜托]”
哈,无论如何,这有事喊“哥”,无事直呼名字的作风永远不变。蒂博想着,对着页面犹豫片刻。
如果是两天前,他会干脆地答应的。那时他仍然对延续恋情感到自信。但是此刻……此刻他无法对任何事感到自信了。
凌晨时,他在特奥查看消息的那一刻就知道他读过它了。前后误差恐怕不会超过1秒。瞬间,他焦躁地攥住了手机,等待任何一点回复。
任何一点。随便什么。“怎么会在你那里?”(最有可能)“为什么现在才还给我”(并非真相)“我知道”(最不可能)……什么都可以。总之让我知道你知道那是什么,让我知道你一定会想要拿到它。
在他踱步的那两秒间,他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在他坐下来之后的那一秒,他又忍不住摁亮了刚暗下去的屏幕。
但他等来的却是毫无表情地直直走进来的特奥,和阿扎尔带着疑虑的问题:
“你留了什么东西?”
你怎么知道的??!!他张嘴结舌地瞪过去。
那表情恐怕有些可怖。因为阿扎尔立马举手投降,“呃,是特奥让我看的——不不,我是说,他不太敢……算了,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之就是那样。——你到底留了什么?”
“我恐怕这和你无关。”他极度不悦地咬牙切齿着说。
“哈哈。有趣。”阿扎尔假笑,“我本来还想不道德地当一回snitch,告诉你他是什么反应,看来我是——”
“他是什么反应?”他立刻问,又立刻放软声音,“艾登,请……”
阿扎尔佯装勉强地努努嘴巴,喉间挤出两声否定的哼声,叹口气,“我可得说,脸色不是很好看……看起来很伤心。”
刹那间,蒂博茫然失措了。“很伤心”?怎么会这样?他以为那是什么?
他还会想要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吗?
他张张嘴,喉咙发哽。
阿扎尔唉声叹气,同情又责备地瞅着他,摇摇头,“友情提示,永远别他妈再和特奥打哑谜了。你难道不知道情侣之间有多容易想太多吗?”
“……我现在知道了。”他扯了下嘴角,嗓音低沉,“多么谢谢你。”
“嘿!我好心好意,你居然还嘲讽我?!”阿扎尔气急败坏地说:“Fuck you dickhead......”
蒂博垂了下眼,见到了自己的行李箱。“再说吧。”他简单回复完弟弟,拎起了箱子。
——
雷蒙德平稳地,且应后座他老板的客户的需求,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开着车,在雨幕里看见了熟悉的绿荫。
总算到了。今天没被喇叭狂轰乱炸都得感谢马德里人的高素质。他暗暗松口气,正准备打转向灯,又听见后座的人礼貌地请求说:“请在这个路口停一会儿,好吗?”
“好的,没问题。”他无奈应道,打了转向灯,停靠到路边。
车里陷进压抑的寂静。雷蒙德解下安全带,稍微松松气,透过后视镜小心打量着英俊的金发比利时人的神情。他望着窗外,唇畔带笑,看起来很悠闲。
不过,他知道那只是看起来。
他已经作为助理为施特鲁特工作了许多年,载过德国人手下的数个客户,但他职业生涯迄今最感到压迫力的一天居然是和这个19岁小孩儿待在同一个空间里的时候。TL微笑着,却远比不怎么笑的TK要可怕。那个刚刚应聘成为施特鲁特的助理时的雷蒙德可绝不会预料到这个。
Shit,太煎熬了。他不自在地看向左边,看向前方,又看向右边,最后居然忍不住问起莱特姆:“你想要听点什么吗?喝点什么?”
莱特姆转了点脸,笑着,“不用,谢谢。”他顿了一下,完全面朝他,“雷蒙德?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全名是什么?”
“呃?”他迟疑一下,说:“是RC. Raymond——”
“钱德勒(Chandler)?”莱特姆挑眉,终于动了下身子。
雷蒙德顿时轻松许多,哈哈笑了起来,“噢,不是。不过,差不多。是卡佛(Carver)。”(都是著名作家)
“真是个好姓氏。所以你是英国人吗?”
“是的……”他望见莱特姆拿起一旁的背包,连忙按了下按键,解锁车门。“你需要我帮忙拿行李吗?”
“谢谢,但我可以自己来。”
“好的……”
特奥扯上外套的兜帽,推开门,冒雨去了后备箱拿出行李箱,又走到副驾驶旁的车窗处,弯下腰看着助理,露出了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今天非常谢谢你,RC. 顺便一说,我无意冒犯,但我更喜欢另一个雷蒙德。”
车中又响起了英国人爽朗的笑声。“诚实地说,我也是!马洛(钱德勒的许多侦探小说的主人公)是个真正的硬汉。”
伴随着笑声,特奥道了别,直起身。向那幢他阔别已久的房子走去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那个RC的《漫长的告别》中一个著名的句子:
“To say goodbye is to die a little.”(每说一次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
那么,他应该能活很久吧?毕竟几乎每一声“再见”都并非出自他口。
然而,他对此全无意见,真的。毕竟,他是任由蒂博领着走进这段关系的,那么,现在由他说出“再见”岂不合情合理?
这样逆来顺受似乎并非他的做风。可是,一直以来,这趟情感的旅程始终由弗拉芒人掌握着此行的方向。如今他的导航员想用不动声色的绅士的方式宣告它的终止,他没理由像个弄丢玩具的孩子般胡闹,搞得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这样,他们至少还能维持一份朋友间、双料队友间的体面和交情。这么多年,他早明白知足常乐的道理。
只是,这次又会是什么样的“再见”呢?他在蒂博那儿可是留了不少东西,全部理出来恐怕要点功夫吧。但是他很快又记起来,蒂博有家政人员帮忙打扫来着。那么就要不了多久了。恐怕他一推开门,一个大箱子便会出现在他面前,上书:“Au revoir”。这个主意如何?他自认为挺幽默。
想着,他的脚步越迈越大,像是迫不及待了。
而这时,他的门卫把他喊住了:
“噢,特奥先生!你可终于回来了?请先别着急走。我有东西给你。”
特奥依言停步,雨太大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衣服已经被打湿了一层,他只好进了门亭躲雨,不耐又困惑地看着门卫从柜子里翻找出一个信封,而后递过来,说着:“喏,这里有封你的信,已经放了好几天了……”
信??这什么年代了,谁这么老土?
他诧异地接过来,翻看两眼。表面并没有字。他又用手指摩挲两下,触到了一条细细的、硬质的、链子似的东西。再摸,便是一个圆圆的、钱币大小的……
像是,那条项链……
心脏猛地一跳,特奥如遭雷击地立在原地。他恍然大悟、又顿觉痛苦的愧疚和自责海啸般顷刻间淹没了他,令他一瞬极其眩晕,又极其想要流泪。他咬住嘴巴里的软肉,声音艰涩,“……谢谢你。”
不等门卫回完话,他护着信封,转身就走进雨里,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直接向屋子狂奔了起来,推门而入,跪在门廊里。
顾不上滴水的衣服、生疼的膝盖和背后大敞的门,他直接拆起了信,急躁却又小心翼翼地撕开密封的口,捏着它向手心晃了两下。
是的!是那条项链!
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漫起来,他却见到还有一个东西从信封里掉了出来,在空气里飘荡摇动,像是电影慢镜头一样落向地板。
那是……一张纸。
横格纹,折得妥帖齐整,墨水在纸背洇出点点黑印。
一时间,他盯着那张纸,一动不动。
过了不知多久,他慢慢伸出手,碰到了纸张的边角,捏起来,展开了它。
像是一张稿纸,乱乱地写着一堆或大或小的字词句,有些打了勾、有些画圈、有些干干净净。
他想看,但是字在他眼前不断地晃动、晃动,成了黑乎乎的一团乱麻。
该死的我一口酒都没喝啊?!他咒骂了一句,晃晃脑袋,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正不断地颤抖着。他赶紧把纸放下,摆在地板上,睁大眼睛去看。
第一眼,他看见了一个写得很大很大的、画着圈的词:
“Babe”
他立刻心惊胆战,咽口口水,眨一下眼睛,注意到它旁边还有三行小字:
“FUCK! FUCK! FUCK! really fucked up this time
“OK NOT YET
“;)shit who is that teen”
(操!这回真完蛋了
OK还没有
;)他妈的这个青少年是谁)
这……这是什么意思?
特奥不由愣了一会。三行字,每个词他都认识,可连起来他却一点都看不明白。
他暂且按下不解,往下接着看起来。
很近的地方,是另两个也画圈了的词,“bae”和“baby”。旁边倒没有附上什么话。再往下,依然画圈,是“love”,这次有附言:
“omfg can anyone believe he called me this before I do bloody hell”
(苍天呐有人能相信吗他先喊了我这个我日)
……等等,什么东西?这个纯情青少年他妈的是谁啊??
要不是这笔迹确实是蒂博的,他才不信这是他会写出来的东西……
特奥情不自禁地想着,愣了一下,突然便隐隐猜到了这是什么。他赶紧忍了又忍,才没有笑出声来,开始使劲在乱七八糟的纸面上专找起附有注解的那些词。
“little liar”(这个词也写得很大)
“sooooo true;)))) cannot stand this shit happening again!
“fine I c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