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知道吗？”程慕兮忽地开口，清澈的眼里有着姚含睇看不透彻的阴影。她的语音平静，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与笃定：“平和而美好的假象，往往要比歇斯底里更能把人逼疯。”
“所以，我才会如此紧张地担心妈妈。”她似乎是在一心一意地解释自己最近格外小心翼翼的原因，但又似乎并不尽然。姚含睇觉得程慕兮话里有话，但另一半却是她所不懂的部分，因而她听得云里雾里，无法明白。
她由此清楚，这正是她们姐妹二人之间罕有的至亲秘密隔绝之所在。
“我怕我们都沉溺在现实幸福圆满的假象与谎言里越陷越深，最后因为无法挣脱而被就此毁灭或是逼疯。所以，我处心积虑地捅破了它——”
“在温暖舒适的梦境与鲜血淋漓的现实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我故意采用了一种极端的方式，让所有人的心头都被强行揭开一块难以愈合、钝痛不已的伤痕，借此产生的随时能够牵扯到每一根神经的细腻而尖锐的疼痛，来逼迫着所有当局的人清醒。”
“我宁愿所有人都清醒而痛苦地在现实里活着，也不要昏沉而幸福地在梦里死去。”程慕兮望着姚含睇，一字一句清晰完整地解释着。
光明磊落，无愧于心。她在向她坦白，坦白她做出这一切的根本原因。
“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程慕兮清冽娇俏的声音，在有意压低之后，竟也有了几分类似姚含睇的深沉与稳重来，越发衬得她不带娇笑的眉眼肃然真挚。
“有些伤痕，是注定无法完全愈合的。”
“而对待这样的伤痕最好的办法，从来不是把它抛至时光的角落，这只会让原本就破烂的伤口越发在阴暗的角落里滋生细菌溃疡腐烂，在不知不觉间加重成为一击致命的软肋与痛处。”
“对待这样的伤痕最好的办法，是不断在它结痂逐渐缓解、不再发痒疼痛牵动着我们的神经的时候，再次挑开它。”
“——习惯了相同的疼痛，习惯了抵抗与愈合类似的伤害，习惯了不断地调整正视自己的伤痕，伤痕本身便不再会具有伤人的意义了。”
“久而久之，我们才能够真的坚强起来，不会再去惧怕受伤，更不会在相同的地方摔同样的跟头。”
姚含睇望着程慕兮，一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清丽娇俏的容颜，分明是她所熟悉的、宠爱呵护着看着长大的亲妹妹笑笑，可是她却又觉得陌生而挫败——她远没有她所以为的那般了解她的妹妹。
她今天才真实而完整地看清楚，在娇软的甜美笑容、明亮的外界目光、喧嚣的生活色彩都褪去之后，她亲爱的妹妹程宜笑本身。
她既是程宜笑，也是程慕兮。她是她独立而强大的自己，而不是她疼爱的妹妹，更不是万人迷的兮兮公主。
她的灵魂有着其个人的厚度与纯度，纯净通透，但又深邃强大。
她也是今天凝神屏息之下才看见，程慕兮那双清澈灵动的水眸深处，除了明亮璀璨的星光，还有着深沉广袤的夜色。
她比任何人都活得清醒，活得通透，活得绝顶聪明。
姚含睇深知此刻自己作为长姐，应该努力说些什么改变程慕兮直白而消极的看法。但是她如鲠在喉，什么安慰劝抚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程慕兮所说的都是对的。她心中深谙，并且赞同不已。她也知道，程慕兮早就是足够优秀强大的个体，她阻碍不了任何程慕兮物质与精神上的前进。
原来，在她这个长姐畏畏缩缩、隐秘担忧着未知危险、保守准备和试探着后续生活的时候，她看似备受宠爱、纯净天真的小妹，便已经大彻大悟，披荆斩棘、一往无前地向那鲜血淋漓、尸横遍地的无人之地去了。
姚含睇由衷地为她们家宜笑感到自豪与心疼，又为自己的无能与无力不由得觉得有几分自嘲。
她顿了一顿，声音渐渐柔和下来，低沉的嗓音压到了沙哑的地步，由于缓慢开口的迟疑语调，还带上了些许苍白的力不从心：“笑笑。”
姚含睇喊了她一声，对着程慕兮黑白分明的灵动水眸，姚含睇眉眼间的凌厉也好、严肃也好、端庄也好，什么气场与坚硬都不翼而飞，只留下全然遗传自程慕予的柔软美丽。
“这些……你是从哪里感受到的？”她看着眼前收敛了娇软的笑意，不再显得纯净天真、青涩稚嫩的和自己相似却更为清丽绝美的脸蛋，不自觉间竟有几分晃神。
她这个姐姐，做的可真够不合格的。
虽然早知道笑笑是个坚强独立的大人了，但完全没有料到，她会比她拥有一颗更加坚硬强大的心脏。
相比之下，她这个真的姐姐，倒像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而她柔软温暖的细腻外表下，却有着丝毫不与其矛盾的果敢而顽强的灵魂。
“姐。我是个演员，除了闲散的接代言、去酒会、上综艺，最主要的本职工作就是演戏和揣摩剧本。你说我能上哪儿学去呀？”准确地捕捉到了自家大姐头似是因为以往认识自己不全面而稍微有些落寞的低落情绪，程慕兮当即体贴地调整了语气，清甜的声音里又恢复了几分以往的俏皮。
但终于放下了长姐的滤镜把程慕兮整个人都看了个清楚的姚含睇，不会再有意识地忽略这个细节了。她同样敏锐地捕捉到了程慕兮语气间的有意转变，心里愈发感叹了起来——是她以往都低估了笑笑心思细腻的程度与观察体贴人的能力了。
心细如发，润物无声，说的应当是她这种人才是。她这个既是做长姐、又是做警察的，竟也在心思情感上疏忽于她几分。难怪，她更有讨爸妈喜欢的本事，远不止是因为她是爸妈的小女儿这重出身身份上的特殊意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