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中间种种细节,姚含睇倒是记得没那么清楚。唯有沈月的结局,因为程慕兮曾与她感慨过,因而仍然犹然在心。
沈月把自己逼上了死路——走到最后,她陷入了先前由谎言所遮掩着的绝境。除了死亡,没有第二种选择能够救赎于她。
平和而美好的假象,往往要比歇斯底里更能把人逼疯。
沈月的生活便是被氢气球一般的谎言给托起来的。每一个谎言的爆破,对她而言都是不小的一次震荡。直到所有的谎言都以激烈而不可抑制的姿态爆破陨落,她的世界便失去了所有能够支撑她的东西。
被谎言所充满的漂浮在空中的生活,没有了谎言之后,唯有坠落。
程慕兮说过,沈月是个傻子。
她明明越活越清醒,却还要有意维持着那些平和而美好的假象。做一个装睡的人,注定是辛苦更加的。
到最后只有两种方法能够了结这一切的时候,沈月一反常态地选择了那个与她平日所选择的截然相反的方向。她让这一切,以最为痛苦的形式得以结束。
她说因此害怕母亲的情绪也会这般在平和安然里崩溃。姚含睇想了想,她的担心似乎并非毫无道理。母亲与剧中沈月的为人性格,确实相像。
但剧本到底是为了戏剧效果夸张处理过的……即便是从生活里提炼抽取出来的样本,那也是特例,不会在日常里普遍地发生。她们完全没有必要因为生活中可能到来的危险与麻烦而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或许是笑笑入戏太深,一时没从心思敏感、消极悲观的沈月这个角色里彻底走出来,因而难免受到她这个人物角色情感思路的影响。
只是……笑笑她是什么时候发觉认识到她生活中第一个谎言的?
那一个一下子刺激得她整个人都钝痛着清醒过来的谎言,内容又究竟是什么?
她是怎么撞开和挑破的,像剧中的沈月那样吗?
姚含睇微蹙着眉头看着程宜笑巧笑倩兮的眉眼,隐约似是看出了几分她曾经和她描绘的沈月的影子,心头没来由地一悸。
而程慕兮却像是全然知道她情绪的波折变动一般,露出了一抹俏皮可爱的笑意,向她“噗嗤”一笑:“姐,你不会以为我还没出戏吧?”
“没有。我清醒着呢。我发誓我杀青之后便一直都是程宜笑本人的思维了。”程慕兮有些搞笑地抬起右手,拇指并拢,其余四指伸直,举至太阳穴位置,一副“天地良心、我能发誓”模样地保证道。
很快,她信誓旦旦的笃定模样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转变,变成了一副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
程慕兮撇了撇嘴,无奈地吐槽道:“还有,姐……程慕兮虽然只是个新生代的演员,但好歹演技天赋都是有一定口碑和水平的。人家老演员都夸我呢,说我出戏入戏速度快,整个人都像是为戏而生的。”
说到自己被夸为戏而生的时候,她语气有些轻扬,似是为此小小地骄傲不已。
“你可是我亲姐。别搞得我好像在演艺圈混到现在,连这点演员的基本素养都不具备好吗?”
说着说着,程慕兮越发觉得自己凄惨,忍不住戏精意味十足地为自己哀嚎抱怨道:“这也太扎心了点吧!我在我亲姐眼里,就是这么没有专业素养、纯粹一靠爸妈给的脸吃饭的设定?”
得,这小丫头片子趁着机会赶紧蹬鼻子上脸了。在她面前又是嘚瑟,又是抱怨的……
姚含睇无声地叹了口气,只得好声好气地降低了姿态,安慰自家这位被触及演员自尊的“底线”炸毛了的好妹妹:“笑笑,姐姐为自己不合适的误解和你道歉。”
“你在姐姐眼里,始终是最好的演员。”
“你既先天生得好,后天又肯努力奋斗,人家知名前辈夸你、粉丝喜欢支持你,都是应该的。”
虽然语气间哄小孩子的意味浓了些,但说实话姚含睇也真的是这般真心实意地想的。她在工作上,虽然是个公允而客观的人,但是在私人生活里,比谁都偏心。
她向来以自己有笑笑这样一个宝贝妹妹为荣,她是她始终的骄傲。
“姐。”程慕兮又喊了她一声,这一次,不再是刚才那般撒娇抱怨似的小孩子语气,而是再次恢复到了之前那种温和而平静的深不可测状态中去。
她纯净灵动如同小鹿一般的眼瞳波光粼粼地看向她,向她庄重而认真地继续坦白道:“木萧哥哥是无辜的。”
她一字一句、咬字缓慢而清晰地说着自己大逆不道的表白。
“他真的很好。”
“虽然我从认识他开始,就是心怀不轨、别有目的,但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很巧又很不凑巧的,我就是喜欢他那样的男人。”
“但是他是我选择的,用来打击报复薛家的最佳破口。他注定成为不了牵着我的手进入婚姻礼堂的男人。所以,我也曾经想过,或许我可以用尽办法瞒着他,把他骗到手。”
“只要你和爸妈不捅破我是程宜笑的真实身份,没有人会知道爸妈还有另外一个保护得极好的小女儿。”
“但这只是刹那一瞬的疯狂想法而已,我知道如果我那么做了,我会和自欺欺人的沈月一样,最终被自己所极力维护与编制的平和而美好的梦境假象给逼上绝路的。”
“不但如此,倘若木萧哥哥有一天如有神助地被点醒了,他会比任何人都要痛苦。我已然对不起他了,不能再让他受此灭顶之灾。”
“更何况,谎言是一种慢性上瘾的毒药。一旦第一个谎言踏上了铺展开来的路,要把它支撑下去,注定要开展一个又一个另外的谎言来维护保持它‘本真’的模样。”
“这样真的会很累。”
“我不想把所有人都拖累着,陷入这更深的爱恨纠葛的漩涡了。但我又不可避免地,像每一个凡夫俗子那样,贪婪眷恋着当下掌心温暖贴心的热度。”
“我两边协调拖延着,一直到了不能够再拖下去的时分——爸爸突然出了事。”
“现在想起来,真的是天意吧……是上天在提醒我,该清醒着把这一切都结算清楚了。所以,我就把时间,定在了今天。”
“我知道,爸爸下葬,无论如何,他和姚窕都会来的。”
程慕兮很实诚地把自己的想法都说给了姚含睇听,一五一十,毫无保留。
或许,这便是姐妹间比任何人都要贴心靠近的情分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