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子追不过闲职,虽然底下的人都敬重他,但是紧要事件上他一向惯会避让着,也是央京上位者圈子里擅长“袖手旁观”党中的一把好手。
薛家的事情朝夕之间闹得满城风雨,他也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到了晚间时分,仍然不显山露水地继续着他那日常的消遣。比如说,和老友一起吃顿饭,下个棋,或是互相送些自家做的点心玩意儿。
只是常与他交往的人中,有几人当真属于闲职,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戴子追能够在进退两难的境地里为自己找到一个平衡的位置安然无恙地立足至今,已经是他个人本事的充分证明了。他知人善任的本领,便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有颜面能够和日理万机的央京市长一起下棋的。
戴子追神情专注,仿佛在琢磨棋盘上的战况:“戚家,对薛家动手了?”
“是。”市长先生低声应道,“事隔多年,戚家那位大姑娘总算是下定决心了。薛家和戚家交好多年,如今一朝翻脸,怕是会翻出不少旧账来。”
“那就让他们翻好了。与你我,又有何干?”戴子追沉吟片刻,一马当先,越过了楚河汉界。谌家被动,戚家和薛家被牵连是难免的事,他和戴家不曾与他们有直接的合作接触,目前来看,还算是安全。
而且,他的背后还有更复杂的势力交错,作为总府风平浪静表面下波涛汹涌的最外一层遮蔽,戴子追很清楚自己不会被轻易动摇。以退为进,是他至今不曾败退的原因。多年来,为了更好地保全自己的力量,他宁愿放弃了似锦的前程,终于得以站在总府权力纵横的平衡点上。虽然心有不甘,但暗流汹涌,他清楚哪里才是真正的安全之地。
央京市长也好,其他权力机关中某些能人也好,他手下不缺有才之人。即便他不能再进一步光明正大地步步高升,但他想要达成的事,也自然有他的办法能够得以完成。
市长先生思忖了片刻,抬手移了个炮,有些不确定地小心翼翼地问道:“当年的半妖事件,除了有我们推波助澜外,‘他们’也是有暗中推动的。此次有人明目张胆地想要旧事重提,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出手……”
移炮之后,隔着一颗棋子的先驱之马便是危险了。但马若是退开,便是将军。
“杜衡啊……”市长先生神思一震,抬眸如期撞见了戴子追暗含深意的冷瞳,“前途未卜——我们,只要做好我们的事就好了。”
杜衡市长不明其意,还想挣扎求问一番:“可是戴总……”
“啪”的一声,打断了他欲言又止的话。只见戴子追豁然地笑了笑,轻捻着的手指抬起一枚棋子,一声脆响落于棋盘之上,局势再一次发生了逆转。
出车。
一马当先不退,有车保帅于阵前。炮火若隔山而落,显然落地之时便是它终结之时。车马相承,义无反顾,可谓决绝。
杜衡愣了愣,沉吟须臾,暂时搁置了眼前的僵局,动了兵卒。小兵小卒,不顾左右而言他,唯有一往无前。
戴子追见了,知他会意,满意地微笑颔首,语重心长道:“杜衡啊,我知道你的难处。但是很多事情,不是你我就能够琢磨得透的。总府之中,自有它的平衡。你我恍若置身事外,何人又能谓我处于当局之中?”
“但您终究是插手了的。若是有人执意深究,您恐怕藏不住。那时,‘他们’若是仍想隐居幕后,那您岂不是……”杜衡说话小心,态度并不唯唯诺诺,但每句话都点到即止,不予深究,显得克制有礼,并且贪生怕死得理直气壮。
戴子追一手提拔他上来,自然是知道他的性子的,杜衡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了然地笑笑,神情和煦地宽慰他道:“杜衡,我就是总府当局的平衡点。倘若有人动了我,‘他们’便是肯定藏不住的了。”
“我这个人你也知道。即便我赢不了,也是会不择手段,不会让自己那么容易输了的。”他抬手,示意他把注意力回归棋盘,好好思考走下一步棋,“倒是你这边,最近可有什么异常吗?”
杜衡垂眸盯着棋盘斟酌片刻,紧随其后地出了车,显而易见试图再次反客为主。兵卒冲锋陷阵,车马压阵随行。
他有条不紊地走了棋之后,才坐正了身子,沉声坦白道:“我今天来这一趟,便是为此。”
虽然,名义上是给同自己志同道合、亦师亦友的前辈戴总送些家常制品,顺带着被热情地招呼着留吃了晚饭,说是两人忙于公务、久未切磋,说着说着就顺理成章地来了一盘,仿佛对外界正在发生的陡变情势浑然不知。
戴子追闻言,沉静的脸庞上一闪而过一丝错愕的情绪。他原本观察着棋局的双眼蓦然抬起了眼帘,眼神深邃,暗浪翻涌。
他精通权衡之法多年,不顾忌别的,只担心当局的平衡被打破。那时,他便不得不重新呕心沥血地为自己谋划一番,否则轻则满盘皆输,重则惹来杀身之祸,一脚踩空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近期有些事情,我瞧着觉得有些不对劲。怕是,‘他们’等到了时机,按耐不住想要出手了。”杜衡一手扶着桌面,说话间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棋盘的边角,蹙紧了眉头,脸上写着十分的担惊受怕。
“眼下这个时节,正好撞上特别专案处这段时间来的那么几桩案子——戴总,山雨欲来,你我恐怕得早做打算。”
“他们”出手,定然是不管不顾,央京市内的平衡,必会被打破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