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过来慕衍替自己簪了朵木芙蓉,苏瑶沉默了片刻,倏地将那花抽了出来,丢进少年怀里。
“我才不要,”小女郎皱着脸,显而易见地不悦,“你莫要拿朵花来讨好我。”
他们之间的仇怨,又岂是一朵木芙蓉就能消弭的。
隔着两世光阴,未来现今,苏瑶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被一朵木芙蓉收买的,慕衍未免太小看她。
被拒绝的少年抿紧唇,垂着眼帘将花儿拾起,粉白瓣的重重花影落在他的白皙手背上,煞是好看。
他声音轻缓,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县主是不喜这木芙蓉……还是不喜我为县主簪花?”
当然是不喜欢慕衍为她簪花,苏瑶故意低哼一声,扬着下巴想讥讽他几句。
可她从未这般刻薄待人过,水润的唇瓣动了动,那些诛心之言,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酝酿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干巴巴的反问,“你说呢?”
可此言一出,就见少年眼尾发红,紧紧攥着那支木芙蓉,眸中升起了氤氤氲氲的水雾,如琉璃般脆弱好看。
苏瑶唇角抽搐着,他这般倒像是自己方才故意欺负了他,可她明明还没有。
虽然的确很想就是了。
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正想问慕衍自己哪里欺负他了,要做这般姿态。
就见他失落低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莫大的责难。
苏瑶:“……”
这什么神情。
她有些恼了。
话本里慕衍变着法百般欺负她,现下她不过是丢了慕衍的花,他就这副模样,当真是小气。
她这般想着,心里却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苏瑶丢下一句:“我不喜旁人替我簪花。”就一溜烟地离开花圃。
只留下拈花垂首的少年状似难过地立在原地。
慕衍慢慢抬起头,望着小县主仓皇得有些灰溜溜的背影,眼中氤氲的水雾不出片刻尽数褪尽。
宫人们都说小县主极好说话,总见不得身边人伤心,若是犯了无关大雅的小错,只需软语相求即可,十有八.九能免去责罚,原来竟是真的。
少年若有所思地晃了晃手中的花枝,寻了个空隙,将那支木芙蓉插入花圃沙土中。
他方才刻意接近,又行僭越之举,惹得县主不悦后,只不过假作姿态,反而让县主心生愧意。
慕衍扬了下唇角,他似乎知晓了日后该如何与这位长宁县主好好相处。
……
没想到只不过是冷言冷语两句,就险些气哭未来的大暴君,苏瑶浑身一颤,觉得背后都透着一股凉意。
转瞬间,她又生出些底气。
慕衍现下不过是她的随从,她连呵斥都没有,不喜欢他给自己簪花,有什么错?
就是阿兄给她簪花,她不喜欢都能推掉,慕衍算什么。
小女郎的心思就像六月的天,阴晴不定。
苏瑶的念头转来转去,眨眼又唇角一弯,难免开心起来。
没想到这小暴君现下年纪小,竟是这般好欺负的性子。
那她大可多拒绝他几次。
他想哭便哭,哭得越大声越好,苏瑶不甚在意地想。
这一双小儿女间的事并没有惊动苏皇后。
自从发觉林家意图拦截太子的救命灵药,她就忙碌了起来。
先是肃清了苏家和凤仪宫里走漏消息之人,随即又开始着手慕衍身世之事。
起初,苏兼对此很是不解。
一个庶出皇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君不见庶出的大皇子、三皇子早早被打发出京去封地,当真能影响到林贵妃?
不如直接对林家下手来得痛快。
可苏皇后却道,“林柔其人,一向自视甚高,即便是被朝臣指摘怒骂,百姓讥讽谣言,也要进宫,为的不止是林家,更是因她自认陛下与她是两情相悦。”
她瞥着侄子抱臂而立的懒散模样,继续道,“观六郎年岁,若是让她得知她失了三公主悲痛万分之时,陛下临幸了个不起眼的宫人,怕是要闹将起来。若她能失了圣心,林家便不足为惧。”
见苏兼并不认同的模样,苏皇后放下花枝,揉了揉额角,语气更淡几分。
“我知晓则昭对此等隐晦手段不满。但苏氏已然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若是再明目张胆在朝堂上对林家下手,只怕会加深陛下的厌憎之心。你我行事,需得有所顾忌。”
苏兼厌烦地打了个哈欠,皱眉道,“姑母所说,则昭知晓了。只是六郎的生母咬紧了口风,似乎并不愿让他正名。”
“她惧怕林柔加害,隐瞒至今,本就是错处,更何况,”苏皇后捡拾起案上被剪下的残叶,丢进玉盘里。
“六郎幽居冷宫长大,如今连字都不识,她这个生母当真心里无愧?”
“父母之爱子,当为之计长远。若我们答允替她护着六郎,她当真不会松口?”
苏兼默了一瞬,揖身离去,算是默认了苏皇后之语。
苏瑶此时还不知晓,她的姑母与兄长在商讨如何能在合适时机为慕衍正名,甚至还有将他留在凤仪宫的打算。
从那日慕衍为她簪花被拒后,她就又开始做起梦来。
还是循序渐进的。
第一次是梦见个玄衣纁裳的身影向她走近,第二次见着那面目模糊之人手中拈着花枝,第三次则看清那是朵粉白木芙蓉……
以至于一连数日,她看向慕衍的目光都有些古怪,使得不明所以的小少年也有些忐忑。
这日,晚霞半浸入芙蓉池,夕阳余晖镀满假山花木时,苏瑶正坐在回廊前的秋千架上。
她也没让人推,只足尖微微使力,慢悠悠地荡在半空中。
心里却是不住地琢磨,若是依着昨夜之梦,她今晚岂不是就要见着那替她簪花之人的真容?
小女郎凝视着身前空地,神游天外。
即使看不见那人的脸,她也知道定是慕衍。
确切来说,是日后长成暴君的慕衍。
从她梦见那话本之后,再做过的梦,就没有跟慕衍无关的。
每一个都是,从无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