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不见,蓝忘机知道魏无羡咬着牙在忍耐,这个人跟自己一样,纵使风雨如晦、山河色变,认定了要做的事,就没人拦得住他。但是,他也跟自己一样,也有感觉,也会冷,也会痛,也会有爱,也会有伤。可自从他归来,自己竟然未曾对他说过一句温暖的话。
“我要缝身后的伤口,需将你侧身过来。”蓝忘机收针剪线,有些迟疑地道,放下针线,准备给他翻身。魏无羡却点点头,抢着说道:“我自己来。”却一试不成,身子软绵无力,抱歉地对蓝忘机笑了笑。
蓝忘机轻轻将他身子托起,侧身而卧,掀开血淋淋的中衣,看清了他后腰上的伤口。宛如一朵血色大花,火光之下,尽显狰狞。岁华名剑,魏无羡前后贯穿的剑伤,几乎一模一样。金凌人矮,这一剑从魏无羡腹部刺入,斜斜上去,从后腰穿出,又狠又快。蓝忘机眼中噙泪,稳住心神,拿起银针在火上再度烧过,继续缝合。
像是为了安慰蓝忘机,魏无羡说道:“这不算什么,你那次伤得更严重,你说什么了吗?再说了,我这不过小伤而已,最近疏于修炼,身子弱了些。要是换了我前世的身体,肠子掉出来,还能塞回去大战三百回合。”
蓝忘机只咬着牙不说话,腹内翻江倒海,尽是未能护住他的自责。魏无羡侧躺着,恰似某个岁月静好的午后小睡,腰线分明,起伏有致,蓝忘机熟悉到知晓轻触哪一处,指腹稍微用力,指下便如琴弦颤动,仙乐飘飘。原本以为他从脊背延续到腰间的凹陷从此只会盛满餍足的汗水,没料到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他流不尽鲜血。
火堆里的木柴哔哔啵啵地炸了一阵,正好掩盖了魏无羡说话后面的气喘,和冷笑话无人应承的尴尬。他似乎还觉得不够,又道:“我用过你们蓝家的伤药,是上品灵药,你别担心,过不了两天,我又会活蹦乱跳了。我说蓝湛,你能不能快点啊,只是缝伤口的,你可别在上面绣花呢。”像是觉得蓝忘机不说话太闷,他竟然又哼起了曲子。
缝完最后一针,蓝忘机额头微汗,细细地为那伤口再次上药,是夜星光如水,火光融融,耳畔传来魏无羡终于放松的呼吸声,清醒着扛住缝合伤口的疼痛,哪里来的轻松。然而他轻快地说:“蓝湛你的手太轻了,好痒啊!哈哈,别摸了。”
蓝忘机朝他看去,魏无羡笑得没心没肺,仿佛不曾受着重伤,就是玩遍山野后慵懒地一躺,对蓝忘机无心撩拔,并不带任何□□,只是单纯地想跟他玩笑。笑颜上面,是如纱夜幕中的点点繁星,好像那年云深的墙头相遇,彼此那一份独有的少年意气,无忧无虑。
“还疼吗?”蓝忘机定了定神,小心问道。
“哈哈!不痛了,不痛了!别摸了,真的!”魏无羡笑道,用手去拨开他,手指刚一相触便怵然分开。蓝忘机感到那手指冰凉,是失血过多的症兆,他捏了捏拳头,再替他把中衣掩上,一层层地穿好,只系上细带,不敢再拴腰带,说道:“得尽快去请医师处理。”
魏无羡仍旧躺着,没有动一下,笑道:“不急,你不是已经处理过了吗?我好多了。”
蓝忘机知道他没那么好,于是起身去抱他,刚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头,去拢他的膝弯时,魏无羡扭了扭,想挣脱下来,一缕滑下的发丝擦过蓝忘机的面颊,立即离得远了些,他笑道:“蓝……蓝……蓝湛,太痒了!你还是背我吧!”
蓝忘机一怔,魏无羡又道:“我伤口老是撅着,更容易疼。还是背着好。”
蓝忘机只得扶着他半立,自己俯身单膝跪下,让魏无羡缓缓地趴在他背上,肩背上一沉,颈侧传来一阵停顿后忍不住呼出的热气,被药香掩盖的体香传入口鼻,蓝忘机顿时就泪目了。他看出了他的动心,他配合着他压抑感情,他尽力让他不感到难堪。他明明是他江山不换的心头血,却又任他孤雁飘零终成泥,他觉得此生都无法原谅自己,曾经借酒对他出过手。
蓝忘机托住他轻轻地起身,但愿这动作不要再让他感到疼痛。“痛的话,告诉我。”蓝忘机低声道。
“啊!蓝湛,我们算是扯平啦!”魏无羡顺从地伏在他背上,仿佛一点没有痛楚,在蓝忘机颈后欢快的说道:“我早就知道,当初救你一次会有好报。能让含光君以身相报,何其幸哉!”
蓝忘机明知他刻意回避,却又不知如何回应,默默背着他跨上避尘,单手挽了琴囊,朝云深不知处方向飞驰。也许被风吹着呼吸困难,魏无羡静静地靠在他肩头,像是睡着了一般。
墨蓝的天幕里,暗云笼罩,疏星点点自云层间隙处透出微光,行不多时,前方蓦然云开见月,一轮朦胧的银盘笼着薄雾轻纱,甚为美妙,他们似乎正飞向那轮圆月,月色渐浓,温柔地照在了脸上。
蓝忘机忽然听到魏无羡在耳畔轻叹道:“真美。”才意识到他并未睡着,正欲问他感觉如何,却听到他低地地吟唱:“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声音轻柔沉缓,情致绵绵,他又唱道:“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越来越低,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