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痕3-3(1 / 2)

那是一张已经不能称作为“脸”的面庞,完全看不出原来的轮廓。两道巨大见骨的深痕交叉在面庞正中,扭曲了整张脸,伤痕所到之处由深及浅地往四周糜烂,深深浅浅的黑褐色、棕色、红色、粉色、白色的肉芽无序且野蛮地密布于整个创口和周围。额头之下,颌骨之上,没有一寸肌肤是完整的。

生理性的眩晕和恶心同时袭来,蓝曦臣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第二眼。曾经有人笑言,穷尽一个人的想象力,也勾勒不出地狱的修罗魔怪,阎君恶鬼,会可怕到什么程度。但他见过了眼前的这张面孔,便有了模板。

热泪奔涌而出,像岩浆在脸上流淌,疼痛剧烈无比,甚至还混着皮焦肉烂的滋滋声,又像有无数钢针扎进脑子里,蓝曦臣埋头在她的发间,拼命地咬住下唇,想稳住自己激烈抖动的身躯,想控制住自己不发出呜咽之声,终究还是徒劳。银面具落到门廊的木板上,发出钝刀子戳进皮肉的声音。

他没有放开她,然而手臂却软软地往下滑,当蓝曦臣意识到对她的遭遇无能为力时,终于崩溃地痛哭起来。反倒是周璨镇定住了,从他怀里轻轻挣脱出来,捡起面具熟练地戴好,然后抚上蓝曦臣的肩膀,说道:“别为我难过,其实不怎么疼的。”

怎么可能不疼?仅仅是想象了一下,就已经痛不欲生。“谁……?!……为……什么?!”蓝曦臣断断续续地语不成句,悲凉不已,世上竟然有人舍得对她下如此毒手,是单于的那些姬妾吗?是因为嫉妒吗?

“是我自己。为了回来。”周璨淡淡地道。“当然,有人帮了我一点忙。”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除了三千里,还有不得已,像周璨这样年华的和亲公主,只要还有可能发挥稳定边关的作用,要想回归中原无异于痴人说梦,不要说北狄不会放人,连中原天子都不会同意。可惜付出这样的代价,也不是每个公主都能承受得起。蓝曦臣还是徒劳地拥住她,呜咽声中,滚滚心潮,千言万语竟无从说起。

林湘思摇摇欲坠地往后退了十几步,每一步都像赤脚咯着石头,她是真的心疼,为了蓝曦臣抱着的这个女人。来之前她原本心中幽怨,暗藏嫉妒,现在只觉得她太可怜,接着一丝庆幸悄悄地浮上心头。她无需再争也无需再恐惧,也不再对蓝曦臣绝望了。愤怒有之、怜悯有之、惋惜有之、遗憾有之,但强烈的激情褪去后,没有一个男人可以面对这样的一张脸。

周璨抱着蓝曦臣,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抱着一个婴孩,正哄他午睡。直到蓝曦臣有了再次说话的力气,她才松开手,声音语嫣婉转,竟似平静得毫无波澜,娓娓说道:“来即是客,小炉煮新茶,能饮一杯无?”她又转向林湘思,道:“泽芜君的朋友,也请来坐。”

她既已戴上了面具,便不可怕了,仪态优雅温婉,谈吐之间令人浮想翩翩。只不过林湘思已经看过她真面目,即使会被她的气度折服,也不再会对她心存羡慕向往,偶尔浮现出那惨不忍睹的面孔,便强忍着在脑海中将之挥去。此刻林湘思听见她让自己过去,有点怵然犹豫。

好在周璨并未坚持,而是放开蓝曦臣,从身后拿出一个铜壶,说道:“茶叶是现成的,不过却没有水了,要去取些回来。”她转身从门廊上下来,对蓝曦臣道:“泽芜君,你是在这里等着还是随我一起去?”

其实蓝曦臣此时浑浑噩噩地,心思乱得一塌糊涂,不自觉地抬头看她,那银质面具很好地遮掩了她不能示人的面容,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还是神采如昔,烟波渺渺的瞬间将他拉回到当年,她对他轻颦薄怒道:“泽芜君,你一定要我跟着你去吗?”余音犹在,却今是昨非。

他向她伸出了手,指尖陡然如触寒冰,脑海里的镜面破碎一地,又将蓝曦臣带回了现实。周璨在他眼前转头垂眸,提着裙子迈下了门廊,朝村子旁的田地走去。蓝曦臣一点也不想喝茶他其实什么都想不了,又不知该当如何,只茫茫然地跟她往前挪动。

群山苍翠欲滴,便是夕阳将落,也将山谷里片片如织的田地染成金褐色,田间有耕牛拉犁,农妇们穿梭其中忙碌,一派融融的和谐景象。世人万万想不到在皇陵禁地,竟会有一个田园牧歌般的所在。

视野开阔,渐舒心胸,蓝曦臣忽然想通了,她无非就是没了一张脸,他爱她又不是因为那张脸。他朝着周璨转过身去,伸手想握住她放在身前的手,周璨却不露声色地抬起手臂,直指远方说道:“那便是这小河的源头,从山间石缝里涌出来的水,烹茶尤为甘醇。”

蓝曦臣只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远方的一处山坳里,树木比别处更加葱茏青翠,显然有特别丰盛优良的水源。从这边望过去,一条没有石板的泥径弯弯曲曲地绕过田地通向那里。

顺着她的手臂转回视线,蓝曦臣这才发现,周璨的装束极为简朴,布衣布履,纵然十分干净整洁,可跟普通的民妇没什么两样。除了那银质的面具,和她在脑后整齐地绾作一髻的头发上插着的木簪,浑身上下连一点装饰都没有,甚至还不如引路的左尚仪。

他心便又是一沉,不由轻轻唤道:“阿璨……”

“蓝宗主,今非昔比,不宜再用旧时称谓。”周璨声柔如水,然而却几乎不带感情地拉开了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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