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痛(2 / 2)

荣寿公主见状,忙上前去跪倒在皇后的身边扶皇后起来,她心里最清楚真相如何,知道皇后这样闹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唯一的下场就是惹怒了太后,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连累,便强忍着眼里的泪,将皇后扶起来,扶到了殿门口吩咐人道,“皇后累了,送皇后回钟粹宫歇着,谁都不得去打扰皇后。”

崔玉贵挥手招来一队小太监,将皇后送出了景仁宫,随着皇后的哭声越来越远,大殿里又坠回到令人害怕的寂静当中。

太后经皇后一闹,盛怒之下又被火上浇油,她气极了皇后的妇人之仁,她出手打压珍嫔,除了因为珍嫔帮助皇上扶植势力以外,也为了在后宫之中树立她皇后的威信,可皇后却来打乱自己的计划,她不禁又恼又气,怒骂道,“好,既然皇后头一个不信,那我就让你们剩下的人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太后以眼光示意了李莲英,李莲英便捧着一碗煎药剩下来的药渣跪在大殿正中,振振有词道,“前几日奴才的手下人巡宫时,在景仁宫的宫墙外头捡着这些倒掉的药渣子,便来交给奴才,奴才想珍嫔小主儿既怀着身孕,自是金贵万分的,进药用药都该由太医院层层把关,怎么会将剩下的药渣倒在宫墙根儿呢?”

李莲英站起身来,将碗里盛的残余药渣分了几把出来,重新装在了小碗里,呈上去给皇上还有瑾嫔及太后身后的四格格和荣寿公主去闻。

而后又跪倒在众人面前道,“奴才为防万一,便将此药拿去太医院给太医们瞧了,太医们说此药是避子滑胎的药,久用可致滑胎。可药渣里却残留黄芪与白术,皆是滋补益气的药材,可见用药之人常有内虚不足之症,可珍主儿却没有内虚之症,而且太医院的太医们也说,从来没有为景仁宫开过补足内虚之药,更未曾在珍主子的药里添加过黄芪与白术。”

李莲英顿了顿,见皇上闻过了小碗里的药渣,而且在听自己说的话后,才又开口道,“可见谋害皇嗣之人用的药是从宫外药房里开来的,而且此人定有内虚不足之症,所以药房在为其抓药时才会习惯性地加了益气补血的黄芪与白术。因事关重大,奴才不敢妄作揣测,便询问了太医院的太医,太医们调看各宫各王府脉案与进药薄,发现宗室亲贵中,除了几位上了年纪的王爷和福晋,只有醇王府三格格有内虚不足、盗汗咳嗽等症。而且早在醇贤亲王崩逝后不久,奴才跟着公主两人出宫时曾遇到过三格格房里的静心姑姑外出抓药,驾车的正是这个阿晋,他们两人神情紧张,公主问起话来的时候吞吞吐吐,说三格格是伤风感冒了,可公主头天才见过三格格,格格精神尚好,怎么会突然就病了呢?”

李莲英继续说着,“最巧的是,奴才跟着公主出宫,遇见了静心和阿晋的那日,宫里头才传来了珍主儿有孕的喜讯,奴才后来去那家药房问了掌柜,掌柜亲口告诉奴才,醇王府在府外的用药一直都来自他家,那天静心去抓的药也根本不是治疗伤风感冒的药,而是避子滑胎的药,掌柜的查阅了醇王府的抓药底方,上面清清楚楚记录着,那日静心所抓的避子滑胎药里,为三格格加了黄芪与白术,因为静心说是三格格要用药,掌柜的便按着习惯添了这两味药。药的底方奴才也拿来了,可供各位主子们随时察看,药房掌柜的也在暗房押着,随时可以前来问话。”

李莲英话毕,四格格思忖了片刻,若有所思道,“皇上太后,三格格是未嫁之身,怎会用到避子滑胎的药呢,可见定是另有他用...可那掌柜的却不知晓是何人用药,便以为是三格格要用药,三格格又有内虚不足之症,他便在药里添了黄芪和白术...如此看来,这黄芪与白术,竟成了让让幕后指使之人无所遁形的证据了!”

太后淡笑着看了看身后的四格格,转头又向众人,悠悠问道,“现在你们还有谁要质疑吗?”众人此时都不敢再言语,皆安静颔首,道,“皇太后洞察秋毫,奴才等不敢质疑。”

载湉听罢李莲英的话,他自始至终都不相信这一切会是载潋做的,可现在太后摆出的一切证据无不清楚地指向了载潋,载潋更是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也没有,他坚定的心似乎动摇了,因为他想起前不久在畅音阁那场闹剧之后的夜里,他曾一个人走到了景仁宫去,他的确在黑夜里亲眼见到一个身形瘦小、神态体貌都与阿晋相像的人往墙角倒着手里的东西,他仔细回忆起来,想起那个人并不认得自己,而且还和自己多说了两句,有一句话他至今都记得极为清晰——“我可是为醇王府的三格格办事儿的!”

载湉感觉浑身刺痛,心口里压抑着喘不上气来,他纵然可以选择不相信太后,不相信李莲英,不相信为他们作证的瑾嫔,也不相信太后拿出来的证据,只相信载潋,可他要怎样欺骗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耳朵呢。

载湉抬头时瞧见一直跪在外间里的载涛冲了进来,他也顾不得给太后和自己请安,便跪倒在载潋的身边,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哭得几乎失声,哽咽着问道,“潋儿!我知道这不可能是你做的,不可能...你向太后和皇上说清楚,太后和皇上不会难为你的!”

载潋垂着眼眸,像是一块失去了感知的木头,她转头看着载涛,眼泪瞬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她想对自己的哥哥说真话,她不想让自己的哥哥跟着自己难过,可她为了不再牵连他,却只能残忍地对他道,“哥哥以为很了解我吗,其实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做的这些也根本不是一朝一夕间做出的决定,我想的,我做的,你不知道,你全都不知道!我现在也不用你来管!我一个人的罪行,我一个人偿,和哥哥们都没关系。”

太后以声音盖过了载潋与载涛,厉声对载潋道,“载潋,你是未嫁之身,怎会需要避子滑胎的药,药的用途不必我再明说了吧!”

载潋的确命静心去抓过避子药,可其用途的确是她自己要用,却不是要谋害珍嫔,但她没有解释的必要了,便含着泪给太后叩首道,“奴才谋害皇嗣,自知罪孽深重,唯有以命偿还,方能赎罪。”在那一刻里,载潋真的不再留恋了,如今的她背负着谋害皇上孩子的罪名,她从今后便是皇上的仇人,往后的生活于她而言都不再有意义。

“亲爸爸!且慢,儿臣想要亲自问她的话。”太后还来不及去惩处载潋,载湉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听完了李莲英所说的来龙去脉和他拿出的证据,可他还不愿意相信载潋就是谋害了珍嫔腹中孩子的人,他站起身来,垂着眼俯视着载潋,一步一步靠近她,他想亲自听她对自己说真相。

“皇上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太后也跟着载湉一起站了起来,显得颇有些不满,载湉却只回道,“儿臣要亲自问她的话,儿臣不想再冤枉她!”

“潋儿,你起来,你随朕来。”载湉大步走出了大殿,他命载潋在身后跟着他一起走,载潋抬头看了皇上一眼,感觉本已麻木的心忽又疼了起来,她最怕的时刻还是到来了,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皇上。

载潋跟着皇上一路走到景仁宫正殿外的月台上,月台上除去他们二人再无一人,夜里渐渐起风了,吹起了皇上的衣摆,也吹起了载潋的碎发。

载潋望着眼前的皇上,身形挺拔俊朗,自己的倾慕与眷恋仍旧无处可藏,可惜如今再没有留给她表达眷慕的机会了。

载湉站住了自己的脚步,他回头去看载潋,载潋便立时跪倒在了他的面前,载湉垂着眼眸低头看载潋,他的目光里有心疼与眷怜,他想知道真相,他不想冤枉载潋,可也不想错放一个杀害了自己孩子的恶人。

“现在没有旁人了,朕问你,到底是不是你做的?朕要听真话。”载湉垂着头冷冷问载潋,他心里有许多期盼,期望听到载潋说不,可他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期许,害怕一切都会落空。

载潋抬头望着眼前的皇上,见他身后的夜空中有许多的星星,像极了黑暗中的希望,可星光微弱,是不能照亮黑暗的。载潋紧紧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扎破她的皮肤,她低着头忍住眼里的泪,她考虑了好久,她不想骗皇上,可她亲眼见到了方才太后的狠心决绝,若不是自己来承担,来面对太后狠毒的人就将是皇上。

载潋知道阿玛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事就是皇上与太后的母子关系,阿玛曾抓着她的手叮嘱她,未来无论何时何地要向着自己的亲人。她知道阿玛的话中之意,皇上是阿玛一生中最牵挂的儿子。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阿玛,载潋都做下了决定,她望着皇上笑了笑,眼泪却流了满面,她重重叩头道,“皇上,奴才谋害皇嗣,罪孽深重,唯求一死以赎罪孽。”

载湉感觉心中如有巨响,他缓缓阖了阖眼,一行泪便顺着他的脸颊簌簌滑落,他害怕等来的回答还是到来了。

载湉蹲下身去,直直注视着眼前的载潋,眼泪不住地流,他此时不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只像一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他用力地摇了摇头,他伸出手去抓紧了载潋的肩,他怒吼着问她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知道朕等那个孩子等了多久吗!你知不知道朕盼他盼了多久?你为什么要谋害朕的孩子,难道你这么恨我吗?!”

载潋望着皇上的脸,也止不住地跟着皇上一起流泪,她的心痛到麻木了,为了皇上,她可以爱屋及乌地爱护珍嫔,可以爱护珍嫔的孩子,这一切都因为她爱皇上,现在皇上的孩子没了,她的悲伤甚至不比珍嫔与皇上要浅,可皇上却以为她恨他。

载潋强迫自己停止哭泣,她缓缓道,“皇上,奴才是普通人,有血有肉也会妒,不过是为了您将这些感情都藏起来了。奴才妒珍嫔,也妒珍嫔和您的孩子,所以奴才做出这样的事来,皇上又有什么疑虑的呢...奴才是普通人,那些藏在心底的感情,也总有一日会藏不住的。”

载潋见皇上不再说话,她也不想再惹自己伤心下去,便狠心地又给皇上磕了一头道,“皇上,奴才求您赐奴才一死,奴才也算清白,不必再连累家中的亲人们和故去的阿玛!”

载湉听到载潋说起自己的亲人,不禁感觉所有的悲伤都跟着愤怒一起往心头涌,他可以为了载潋去顶撞太后,可以选择不相信所有人只相信载潋,可现在连载潋都要他放弃,他还能再坚持些什么呢。

“潋儿,朕问你最后一次,你如实告诉朕,朕再也不会再问了。”载湉还不想放弃自己的信任,还想给载潋最后一次机会,他下定决心无论这一次载潋答什么,他都选择相信,不会再怀疑了。若不是载潋所为,他愿意与所有人抗争,还载潋一份清白,可若真是载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他也不会选择纵容真正的罪人。

“到底是不是你做的?”载湉一字一句地问出口,仿佛希望以此换来一个不一样的回答,载潋望着他道,“皇上,您贵为天子,也许不相信命数吧,可奴才卑微如蝼蚁,相信有许多事是倾尽全力也无法扭转的,奴才所能选择的,便是对您伤害最小的一种做法...”

载湉还怔怔地望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载潋最后笑了笑,为载湉叩了一头,定定答道,“是奴才谋害皇嗣,罪无可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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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湉领着载潋回到景仁宫内的时候,众人还没有退去,仍旧侍立在殿内,殿内烛光通明,香气萦绕,太后着急地站起身来问话,“皇帝,你问得如何?”

载湉面无表情地颔首道,“儿臣问完了,证据确凿,辩无可辩。”太后此刻才放下心来,坐回到自己的宝座之上,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皇上已经相信这一切是载潋所为,她也不必真的置载潋于死地,她对此次载潋的表现感到格外满意,也想在日后里对载潋稍加弥补,毕竟她要铲除的是珍嫔的孩子,想打压的是珍嫔的气焰,而并非无辜受过的载潋。

太后想载湉向来眷顾载潋,此时若由载湉处置载潋,一定不会让载潋受罚太过严重,于是便主动开口对载湉道,“皇上既问清楚了,这件事就交由皇上处置吧。”

载湉转头望着跪在自己身后的载潋,失去亲生孩子的恨与悲几乎冲晕了他的头脑,他缓缓开口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远在外殿的载沣听了此话后,几乎要昏厥过去,他连连爬向了载湉,重重磕头求道,“奴才求皇上开恩,饶潋儿不死,奴才日后一定多加管教,绝不让她再犯过错了!”

载湉略看了载沣一眼,并没有理会,继续道,“朕不让她死,朕要罚她领受一百庭杖,每日领受十杖,连受十日,并幽闭宝华殿三月,为已逝皇嗣祝祷祈福,幽闭期间每日受掌嘴十。”

载沣听罢后哭得更凶起来,他仍旧为载潋求情道,“奴才求皇上开恩啊,潋儿是女儿身,她单薄血肉之躯,如何能承受一百庭杖,若皇上心中有气,就罚奴才吧!奴才有管教不严之责,奴才愿替她挨这一百杖。”

“你胡闹!此事与你无关!你凭什么替她受罚?”载湉怒目瞪了载沣一眼,命王商立刻将他拉了下去,荣寿公主想要开口替载潋求情,可也怕正冲撞皇上的盛怒,于是决定来日再想办法。

载潋被一群宫中太监看守着赶往宝华殿时,景仁宫内的喧闹与嘈杂声已经渐渐平息了,皇上对自己的严惩,也一定能让那些和戴恩如一样对自己怀恨在心的人闭口了。

载潋离开景仁宫前,太后和皇上亲自去后殿寝宫里瞧了珍嫔,瑾嫔和荣寿公主也跟着一同去了,太后看着珍嫔为了皇嗣受了不少的苦头,人已憔悴了不少,她为掩人耳目,便以今年适逢自己的六旬万寿,宫中宜迎喜事为由,决意晋封瑾嫔与珍嫔二人为妃,以作嘉奖与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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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潋走的时候,也只有瑛隐和精心仍旧跟着她,连同受过,也愿意不离不弃跟她一起。

载潋不知道这一夜她能否在宝华殿歇得好,因为明日她就要去领受第一次庭杖了,她往次见到宫女太监受罚,都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之状,而宫女太监往往也只领受二十庭杖,然自己面临的,却是连受十日,共一百杖的惩罚。

载潋走得很慢,她缓缓注视着自己路过的宫殿与庭院,她此刻异常的平静,心中也清楚,或许没有再从宝华殿走出来的那一天了。

静心跟在载潋的身后,忽问她道,“格格就算到现在也不恨皇上吗,也不后悔吗?”

载潋微笑了笑,自己现在是杀害皇上亲生孩儿的凶手,皇上惩罚了杀害自己孩子的罪人而已,皇上有什么错。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恨呢?这一次不是皇上不信自己,而是自己不要皇上相信。

“刚才我和皇上说,我相信命数,是因为我常常身不由己,不能由自己去做决定,而这一次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恨呢?”载潋的声音轻得像夜里吹过的风,也随着风一起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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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一起大声唱,“风雨过后有彩虹!”

写于北京一个暴雨倾盆的夜里,故事会和生活一样,风雨过后就有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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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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