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斑喜欢看半月描眉画眼。
坦白说,姐姐不擅长干这个,不然也不会为了省事纹绣了半永久妆容,可却要追求仪式感,装模作样在纹绣师打好的基础上很淡地描上几笔。
但这也让她好奇。
“你要见讨厌鬼?”她给伊莲恩取了个新的外号——全称为讨厌该死杀千刀的伊莲恩。
“没有。”半月盖上眉笔盖子,“去见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傻了吧唧的阿呆?”李云斑偷瞄过半月和“上一个半月”的对谈,每当那个小姑娘跟伊莲恩闹翻时,伊莲恩就对她上尊称——傻了吧唧、傻乎乎、蠢蛋二百五,对家丑是否外扬丝毫不在意的同时又能屈能伸,跟女儿关系好到蜜里调油时,满屏肉麻的“宝宝、宝贝、妈妈的可爱小曲奇、南瓜猫猫头”,当然尴尬的地方往往在伊莲恩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上一行还在“仿佛一个脑瘫巨婴”,下一行就是“阿呆呆”。
“不是呢。”半月系上腰链,她挑了件米色连衣裙,不算贴身,但依旧裙摆膝上五厘米。
像正常女人一样,李云斑也喜欢吃醋,一来是礼貌宣誓所有权,二来是调情。
半月心情好时会同她说笑,逗她玩,心情差时说话措辞会带刺儿,“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这个家伙一贯如此。
就算能维持温柔笑颜和缱绻的声调,用词依然能昭示她心情的差劲。
李云斑哼了声,爬起来,也开始收拾自己。
“你要去上课?”半月走之前还是问了一句,证明心情的糟糕介于六与八之间,没到十。
“我也去见漂亮小姑娘。”李云斑还举了个例子,“我去买奶茶,不行吗?”
“沈含笑?”半月问,随后调侃以示态度的缓和,认错那是永远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承认自己说话说重了,“你上次说她家的奶茶世界第一难喝。”
“至少比coco难喝。”李云斑一语双关,年少无知时她给自己取了个很长的英文名,克洛德芙娜,昵称可可,“不过现在也不好说,就像丧茶没有喜茶好喝,生气的可可也会变的很难喝。”
半月客套笑笑,走到家门前杀了个一记回马枪,“一起过来嘛。”
“哎呀,不打扰你和别人双宿。”李云斑挖苦着,但她很实诚地拎包跟着跑了。
她很好奇是哪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谁知是小关雎。
今天做东的是虞司颜。
豆豆准备树下野餐,正在弄芝士鸡翅锅,刚到的时候鸡翅一种味道准备了十只,炸出锅后每种只剩六到八只。
“来,烫啊。”豆豆炸好一只给小鱼一只,小女孩叼着鸡翅跑了,原料越来越少。
关雎与虞某正室两看相厌,而李云斑最恨的侧室胡某又在,她就想盘算着搞点事。
虞司颜不知李云斑暗中搓手蠢蠢欲动,她已然要疯。
还是科研人员时,将“不见死线不落泪,到了死线就延期”这一真理贯彻落实,而今职位变幻,轮到她来当行政人员,就懂为什么一些领导会咬牙切齿地打电话来问进度。
社科能走的路,能玩的花样耗尽了,唯一拖延时间的目的是科技树的种植,最起码要三条完整的链,重工业、航空航天和通信,必要时还需要第四条,生物防疫和感染学。二十一世纪确实是科学的世纪,实验室干活的那些人决定了她腰杆是直是弯。
这就导致她做实验室主管时上海滩放羊,现在抓着皮鞭把老楚按死在实验室。
她和老张不和,需要老楚尽快成长起来,独当一面。
而老楚也很绝,烂泥扶不上墙,重点项目连续两年被毙,去年轮空,今年申请改了方向,跟人家高能物理所撞想法,还不请人家合作。
“你就等着被毙。”她看大鱼和小鱼干掉了半盘鸡翅,赶紧从冰箱里又掏出来一袋。
还没容她偷偷地把鸡翅塞进微波炉解冻,伟大的斑斑小姐阴阳怪气,“我不吃速冻肉,我喜欢新鲜的。”
“好的好的。”她搪塞。
“为什么?”老楚说,“合作很麻烦的你知道吗?经费安排很烦啊,而且我现在在燕京,不在上海,我还专程飞过去干活?”
“标书,发来我看。”虞司颜说,“你能不能别等着我催,你很荣幸我天天给你打电话,是不是?”
“与有荣焉?”老楚道,“图还没画完,画完给你。”
“烦死了。”虞司颜一扔漏勺,“来我家,带上家伙,干饭。”
这是她之前召开组会时常用的暗号,但今天说这句话时她没意识到自己在炸东西,尤其在扔漏勺的情景下,鸡翅在油里噼里啪啦,还是个饭点。
拂晓这就会错意了。
她登门时拎了个塑料袋,袋子里有一口六英寸的珐琅锅,勺筷碗齐全,笔记本电脑没带。
众目睽睽之下,虞司颜愣是不知道这圆场该怎么打,只好阴沉着脸,把老楚拖到书房,在老楚手机上看见了那份和三个月前一模一样长得很像猪食泔水但喂猪猪是绝对不屑一顾的垃圾。
她瞬间回忆起当年外出讲课趴在电脑前通宵改老楚给她的ppt时的痛,千言万语百般苦楚最后化为一句,“滚,干不了滚。”
“优雅,你这么大的领导怎能口吐芬芳?”老楚顶嘴一把好手。
“对不起,我更正。”她气笑了,“抱歉,耽误您吃饭了,您赶紧回家用膳吧。”
“哎,不耽误,我本来中午也是打算改标书的。”老楚嬉皮笑脸,但给她软钉子碰。
“我这个人,比较push。”虞司颜咬牙切齿,“肯定会催的急,压力很大,”她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如果要疯了就告诉我,我绝对适可而止。”
人家老楚压根儿不怕她。“哦,我这个人,催一催,效率还是能上来的,就是质量很难保证。”
作为一个体面人,虞司颜不得不捏着鼻子说,“质量也是非常重要的。”
生活对她的打击总来自方方面面,送走老楚和她的“猪食”后,老胡跟苏央挠起来了,还是最烦的那种,这群男人绝不出去单挑一顿靠武力决胜负,非要她评理——当然还夹杂了一个女人老关。
她理解,争宠那是争给皇上看的,可皇上也有她自己日理万机的崩溃。
所以安抚完这群奇葩她就去找罪魁祸首发难,“阿斑斑呐?”
斑斑一仰脸,要多无辜有多无辜,也算当年红极一时的荧屏玉女,“干嘛呀。”
“不要在我家维护世界和平。”她警告。
“我干什么了?”斑斑还一副委屈模样。“你为什么这么说我?”
李半月抬手贴贴斑斑脸庞,如用张爱玲式刻薄笔触形容,她是过气的美丽外加过于做作的精致,无论如何装扮,都是千篇一律式橱窗人偶风格,就算语气舒缓,眼睛里也写满了惹人怜的倦,“她就这样。”
“坏斑斑。”虞司颜给李云斑取了新外号。
李云斑不甘示弱,“发霉的豆豆。”
“纳豆。”虞司颜领先一局,“或者豆瓣酱。”
这把李云斑气到了。“你欺负人。”
“你说不过她的啦。”李半月卷起一缕李云斑散在背后的长发。
她企图调停,未遂于虞司颜的手欠。
“就欺负斑斑。”虞司颜亲人的时候是犬科小动物的亲法,一大口,上嘴啃,问题是上来啃了她的脸一口,湿答答的。
“哎呀口水啊。”她嫌弃道。
“你太过分了。”李云斑暴跳如雷。
为表示雨露均沾,虞司颜在李云斑脸上啃了个对称的牙印。
“杀掉你。”李云斑恶狠狠的。
“都闭嘴。”李半月维持了下秩序。
不然场面太难看,从唇型上判断,只要说的是普通话,虞司颜的下一句话将是“略略略”。
“青瓦台,”虞司颜倒了两杯杏仁乳,还解释,“我是两个孩子的妈,寒碜,穷。”迎来围观者白眼后继续说,“那边肯定寸步不让的,但琉球的产业非常之低端,能解决一部分问题,不能解决全部问题。自主研发嘛。”
“彻底放弃?”李半月靠在李云斑肩上,看起来有点蔫。
“内行话可以告诉你。”虞司颜道,“经费投进去,以十年为期,能搞出来,十年内必有眉目,搞不出来,投更多的钱,更多的精力,更多的研究团队,也是枉然,除非有新的仪器作为平台支撑,但你所有的高端新仪器几乎都是进口,现在又绝不可能让你进口。”
“那就抢。”李半月抬眼看她,纹的上目线很温婉,“你不就是这么想的么,为什么要借我的口说出来?”
“我这么正直善良的人。”虞司颜按着心口窝,“怎么能做这种事?这不是我的风格。您经韬伟略,光明磊落,不一样的。”
下一秒她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