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境内,夜氏中心府邸。
“聂宗主果然是个明白人。”
聂怀桑拿起面前的茶杯浅浅啜了一口:“答应你的——我已经跟着来了极北,连几个小辈一起说服了,那么,夜宗主答应我的条件呢?”
他对面的人看身形是个极高挑的女子,青丝如瀑,发间插着一只水晶簪子。女子抬起头,脸上却是戴着一张极为可怕的鬼面面具,周身萦绕着一股冷气。
“聂宗主,你说蓝宗主他此刻是不是正心急如焚地在找你呢?”女子似是轻笑一声,“你这位二哥……待你可是真心实意的好,你舍得这般欺骗于他么?”
聂怀桑的手微微一顿,而后复然:“这便与夜宗主无关了。还望夜宗主将他的行踪告知与我。”
这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女子的眼睛,她轻轻抚了抚鬼面面具,缓缓道:“即便是告诉了聂宗主,你也未必能够寻到他。再者,即便聂宗主寻到了他、即便强横如他,也未必能施如此逆天之术。”
聂怀桑不为所动:“夜宗主只要将他的行踪告诉我即可。其他的,便不劳您费心了。还是说,夜宗主您……乃是一个食言而肥之人?”
女子状似愉悦地笑了笑,话里的森冷不减反增:“聂宗主可真不是个平凡人物,敢在我地盘上跟我这么说话——我若是一个食言而肥之人,只怕聂宗主现在早已身首异处!”
聂怀桑打蛇随棍上:“由此可见,夜宗主并不是一个食言而肥之人。”
女子愣了愣,眼里多了几分入了眼底的笑意:“聂宗主果然聪慧,倒是在这口头上摆了我一道。既然聂宗主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藏着掖着什么,我只说一遍,聂宗主可要记好了——仔细留意这场‘战役’过后,江宗主身边出现的人。”
聂怀桑瞳孔微缩,女子却先行截住他的话头,将纤长白皙的食指抵在嘴唇的位置,面具下的湛蓝双眸轻轻眯起:“嘘……聂宗主是个聪明人,可不要多问什么不该问的……”
“我说了我不要你抱!”江澄气急败坏地绕过蓝曦臣就要走,对方却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即便他无理取闹了这么久也依旧好脾气地道:“江宗主莫要耍小性子,脚上的伤口马虎不得。”
江澄气得肺都要炸了:“你说谁耍小性子?!你休要信口雌黄!我这么大个人了受点小伤还要人抱,岂不让外人笑掉大牙!”
蓝曦臣没再同他辩什么,看了江澈和金凌一眼,三人一对眼,皆是表情严肃凝重地点了点头。江澄正在尽量让自己走路看起来正常点,根本没看到他们几个诡异且无厘头的动作。下一秒,江澄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整个人就倚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被蓝曦臣打横抱起来,抱在怀里。
蓝曦臣一本正经地吃着他的豆腐,面上却是半点波澜不显:“得罪了,江宗主。”
你得罪我还少了?!
江澄愣了三秒,随后炸毛道:“蓝曦臣你给我放手!不许抱我!”
蓝曦臣冲着叔父点头示意他和小辈们一起走了,而后对他道:“那我背你?”
江澄抓狂道:“我管你!总之你要是再敢抱我……我真的一定会对你不客气!”言外之意难道就是只要我不抱你其他我随意?
六十八分之一柱香后,江澄木着一张脸被蓝曦臣背了起来。
“蓝曦臣是你不是故意的?你想看我笑话?”江澄压低了声音道。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遇见蓝曦臣之后他的老脸丢了个干净。
“怎么会?在下只是担心江宗主的伤势。刚包扎好伤口不宜走动,若是留下了什么后遗症该如何是好?”蓝曦臣微微偏头,掩饰住因对方靠的太近而泛着粉红的耳垂。
江澄冷哼一声,他也不是个矫情的人,背就背吧,总比那种令他毛骨悚然的抱来的好。
蓝曦臣露出一点很温和的笑,旋即目光暗沉沉地淡了下去,像是被一拳击碎的玻璃,碎了,连光也消失了。
他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会如此瘦弱?还有……为何他的身体温度如此之低?
走了一会儿,江澄的脸色显出了几分苍白,神色也多了些倦累,额上沁了些细密的汗珠。
这倒也不能怪他。他身上的玄毒被曼陀罗毒素挑动,直到现在都没有吃下封寒丹的机会,蓝曦臣又背着他走路晃晃悠悠的,说不困那都是假的。
蓝曦臣的背肩很宽厚,也足够温暖,炙热的温度隔着衣物传到了他冰冷的肌肤,好像连玄毒带来的痛苦都减轻了几分。江澄抿了抿唇,虚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微微压实了,手指蜷起了些细微的弧度,又忍不住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蓝曦臣就像是故意的一样,轻声开口问他:“江宗主……困了吗?”
江澄一个激灵,强撑着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无视他口是心非的“否认三连”,蓝曦臣自顾自地道:“前面是一座山,地形略有些陡峭,晚吟若是倦困了些,可记得须搂住在下的脖子,莫要掉下去了。”
蓝曦臣想了很久,还是想要让他把称呼改过来,不论怎么样,都比之前来得亲近一些。
江澄又是一个激灵,略微清醒了点,骇然道:“你——你刚才喊我什么?!”
蓝曦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和语气:“晚吟啊。”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我们都这么熟了,晚吟也可直唤我的名字。那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江澄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此刻自己若是拉起衣袖看看手臂,定会发现手臂上多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本想反驳说你们姑苏蓝氏不是最重这些繁文缛节吗。想了很久,却终究没有说出来。他很清楚自己傲慢自负的形象深入人心,但也莫名肯定,即便他说出来蓝曦臣也不会生气,可他终究没有说出来,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他不想丢了江家在他手里所剩不多面子,还是……因为那一句“晚吟”?
江澄忍不住开始走神。
蓝曦臣人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平缓润和,嗓音如同他那管白玉.洞箫,不急不缓,淳厚温润,温温柔柔的,令人感觉到了满满的安全感。温柔清软的清朗声音里似乎还有些软糯的姑苏的调子,好听极了。
他长这么大,尤其是在射日之征过后,几乎再没有人喊过他“江澄”,喊的最多的是“江宗主”,其次是人们在背地里骂他时用惧怕又不甘的口气连名带姓地喊他“江晚吟”,再有……就是蓝忘机冷冰冰的声音,没甚情绪却总感觉透着些怒气地喊他“江晚吟!”——还真没有人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轻轻地喊他“晚吟”。
有太多人喊他“江宗主”了,多到江澄自己都忘了,他也是有字的人。
又走了一会儿神,江澄才猛然惊醒似的道:“蓝宗主不要唤得如此……如此……”
蓝曦臣接上他的话:“亲密?但,晚吟,我们并非一般的朋友不是吗?应该是……生死之交?”
应该只是友人之谊才对。
江澄在心里反驳回去,嘴上却没法开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拒绝的话就是没办法说出口。江澄看似烦躁的按了按额角,道:“罢了,随你好了。”因为他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