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学院,北区。
露西安娜窝在狭小的隔间里,厚重的文献在书桌上散乱地交叠在一起,堆积成不规则的山岳。露西安娜此刻全然没有阅读的欲望——她知道自己现在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从昨天下午开始,这个隔间对她而言已不再是钻研的静室,而成了临时的避难所。伊丝黛尔清洗王立学院的手段可谓是雷厉风行,但凡是跟前任院长布罗谢特关系亲密的学者无一例外被集中到一起重点审查,唯独宽容地放过了露西安娜,只是在清洗结束以后特意到北区找到了露西安娜将当下的情况知会了一声,希望她不要受到影响。不过露西安娜的回应非常粗暴:她直接当着伊丝黛尔的面“哐当”把门砸进了门框。无论后者如何好言相劝,那扇薄薄的木板都坚决地保持着闭合的状态。僵持到现在,露西安娜其实已经感到非常疲倦,尽管眼皮开始打架,因被狭窄空间长时间拘束而开始酸痛的四肢也开始怀念寝室里并不算如何松软的床垫,小腹更是因为长时间的饥饿而一阵阵地抽搐,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推开隔间的门。
门外,伊丝黛尔来回“蹬蹬蹬”地走动,视线游移在门板周围,按在剑柄上的五指不安分地跳动。如果伊丝黛尔愿意,这片薄薄的门板压根没法阻止她,无论是踹开,拽开亦或者劈开,伊丝黛尔有若干种手段见到露西安娜——但是谁会用这么粗暴的手段去惊吓一头惹人怜爱的小鹿呢?伊丝黛尔自以为自己处理的方式还算高明,但没想到露西安娜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整整两天一夜过去了,眼看着就要变成两天两夜。伊丝黛尔凑近门板,听见里面仍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以及细微但是平稳的呼吸。
“女爵,怎么办?”宝黛丝低声问,“城内还有其他事务需要处理,您不可能无休止地在这里跟这小姑娘干耗着。”
“你先去让医仆填点煤炭,保证这边的供暖。我再试最后一次。”伊丝黛尔说,她揉了揉眉心,把手贴在门框上,尽力温软自己的语气:“露娜,没事的,一次无伤大雅的政变而已。我向你保证,过不了几天王立学院还是那个王立学院,也就是负责颁发学术之环的人换了一个而已,你还是可以正常看你的书。”
但凡是政变,绝无可能无伤大雅。露西安娜在心里回答。正是伊丝黛尔这般平淡的口吻让她感到深切的不安。跟伊丝黛尔相处了有一段时间,露西安娜多多少少开始了解到自己这位体能教员的脾性,在那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做派之下,其实潜藏着一座冷酷的冰山。而伊丝黛尔此刻的说辞也正如冰山一般,只是露出海平面的那一小部分已经是锋芒毕露,然而水面之下更有一座幽暗的巨影,仅仅只是瞥视便让人不寒而栗。露西安娜知道,从昨天到今,王立学院——不,波因布鲁全城到处都在流血,也许此时此刻,在某地某处,仍有党同伐异的屠杀在进行。现在还属于王立学院的场所,或许只剩下露西安娜所处的这个隔间了。
“我要见布罗谢特院长。”露西安娜说。她跟伊丝黛尔都知道,那扇薄薄的木板根本算不上什么障碍物,失陷只是时间问题。露西安娜不可能无休止地窝在隔间里,交涉是唯一的出路。
“院长被我关到监狱去了,没事,反正那帮学者很快就会推举新的院长。你先出来吃点东西,休息几天,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不长眼的军士打扰你。”
“不,女爵,您不明白。”露西安娜说,“我要申请退学,离开北境。在被政治的潮涌倾轧过后,王立学院显然已经不适合我继续在这里停留。”
“很遗憾,作为新上任的院长,我并不同意杜克斯小姐的退学申请。”一名男人走了进来,在黑矛骑士团驻地时沾到脸上的血污还未完全拭得干净,衬得他脸上的笑容更加阴森。
“鲍里斯?”伊丝黛尔皱了皱眉,“你不去接收黑矛骑士团,跑来这里干嘛?谁是杜克斯小姐?”
“很快就搞定了,里应外合这手段屡试不爽,永不过时。”鲍里斯走到伊丝黛尔附近,“至于杜克斯小姐,当然指的是隔间里这位露西安娜·杜克斯咯,帝国律法执政官的掌上明珠。得知真实身份时我真的吓了一跳。院长在为人隐姓埋名这方面做得真是周到,杜克斯小姐表面上的身份居然是在瓦尔登村落里出生的农家少女。不过杜克斯小姐大概是没法抑制自己的思乡之情,给贾斯特斯执政官撰写了一封家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想办法寄出去,不过得益于我部下的地毯式搜查,这封家书现在落到了我手上。”他得意地摇晃着手中的薄薄的羊皮纸,以夸张的声音念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