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堂,元鸢靠在沐桶里。
氤氲的水汽浮起,白皙纤长的手臂附上一层细细的水珠,满头青丝垂至水面,水珠子自肩头的蝴蝶骨滑落,打在水面的花瓣上。
脖颈仰起的线条流畅又优美,分明的锁骨里盛着水和花瓣。她似是睡着了,眉眼低敛,不发一语。
屏风外随侍的丫鬟听着里头半天没有声响,试探地喊了一声:“姑娘?”
没人应,丫鬟吓得心都缩了缩,将军可是吩咐过必须好生照顾好这位姑娘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可担待不起。
她急忙走进来,见元鸢只是靠在浴桶里睡着了,松了一口气,走过去附耳轻唤:“姑娘,醒醒,小心着凉。”
浓密蜷曲的睫毛轻颤,似蝴蝶牵动翅膀,那双迷蒙的眸子缓缓恢复生气。哗啦的水声划过,元鸢坐直身子,脖颈隐隐发酸,她这才想起自己还在沐浴。
大概是真的太累了,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元鸢仰起下颌,锁骨残留的花瓣簌簌落下:“多谢。”
丫鬟递来干净的帕子,元鸢搭着她的手起身。白皙的足尖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挂在脚踝的银铃叮当甩下几滴水珠,那锦缎似的青丝凌乱地贴在白璧无瑕的背上。
丫鬟脸上蓦地发烫,难怪她们将军这么多年单单留下了这位姑娘,这等姿容,真是让她一个女子瞧了都要脸红。
元鸢接过新的衣裳穿上,是一件水蓝色的襦裙,丫鬟在身后用帕子替她拭去发丝的水渍。
她将目光落向纱窗外,兜不住的日光透过窗户映在地面上。
她不知这到底是哪里,应当不是威远将军府,那里她太熟悉了。她想了想,这里应当是谢锦衣的别院,虽不知具体所在,至少还是在上京城里。
若是能出去一趟就好了,如今待在这院子里,谢锦衣哪里也不让她去,可她实在放心不下她阿姐,还有她爹爹。
想到尚在牢狱的爹爹,元鸢的眸子里便涌出了水光。三个月了,已经整整三个月了。
听说那牢狱里又冷又潮,连一床蔽体的薄衾都没有,爹爹在里面不知正遭着什么样的罪。
当初罪名来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可现在想想,漏洞太多,怎么就凭一封书信,甚至连查都没有细查就断定了她爹爹是先太子的逆党?
她元家世代清白,她爹爹更是对陛下忠心耿耿。这勾结乱党的罪名她不信,也不能接受。
可她什么证据都没有。
元鸢的心又坠到了底,勾结乱党,轻则流放,重则枭首。阿娘已经去了,难道她还要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爹爹……
不,无论如何,她至少得去见爹爹一面。
可她一无权势,二无重金,如何能进监牢?
现在有这个能力的只有谢锦衣,可他会帮她么?
元鸢摇头,他怎么可能会帮她?他上次走的时候是那般生气,也许以后都不想再见到她了。
就算她没有惹怒他,他又凭什么冒着风险帮她一个罪臣之女。
这个想法实在太过天真,可她现在还有别的选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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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门口两座石狮子高昂着头。马蹄声遥遥传来,一前一后停在门口。
谢锦衣翻身下马,十二跟在他身后,立即有小厮迎过来,替他们将马牵至后院。
“二表哥。”站在门口的蓝衫青年一见着他,立马笑逐颜开,一面踏下台阶,一面向他靠近。
谢锦衣卷着马鞭,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算应了。
蓝衫青年向他拱了拱手:“早就听老太太说二表哥今日回府,洪玉特在此候着。”
按理说,这时候换了谁都该客套两句道一声谢,谢锦衣却是岿然不动地:“哦——”
蓝衫青年略感尴尬,又道:“二表哥刚从漠北回来,一路舟车劳顿,定是辛苦了。”
谢锦衣接话:“谈不上刚回来,有半个月了。”
蓝衫男子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咽了咽喉头。这回还没开口,谢锦衣倒是想起主人的身份了,礼貌又客气地问:“你是?”
“扑哧”身后的十二憋不住地笑出声。
不笑则已,一笑那蓝衫青年的脸就跟被烫着了,红了遍不说,连脸都抬不起来。
他刚刚的态度越热情,这会儿脸上就越疼。马屁拍到马腿上不说,一句话堵得他像上门打秋风的。
虽说他们宋家确实只是和谢家老太太沾了点远方亲,可宋洪玉没想到,谢锦衣竟然真这么不留情面。
诚然,谢锦衣是给他留了面子的。若是换了旁的不认识的人,他是一句话都不会跟他说的。
见蓝衫男子不说话,谢锦衣越过他便往正门去了。
刚进门,老太太身边的常嬷嬷便早早地候着了,道:“将军,老太太请您先去她屋里坐坐。”
进了门,老太太已经在榻上坐着了,丫鬟在一旁烹茶。见谢锦衣进去,老太太露出笑脸。
“锦衣,你可瞧见门口的洪玉了?”她嘱咐人将茶水倒好,道,“那孩子热忱,说要同你叙叙旧。我怕你不记得他了。他祖母是我远方表姐,按辈分,也该喊你一声表哥。”
谢锦衣端起茶杯,“嗯”了一声。
老太太又道:“你这几日一直在别院,我没来得及同你说,我祖地的表姐一家升迁到了京里,这是好事,往后两家人可以多多照应。今日他们阖家来咱们这儿用个晚饭,你待会子若是无事,也去作陪吧。”
老太太抚着手上的佛珠,小心地瞧了他一眼,怕他不悦,却还是斟酌着说了出来:“我表姐家除了刚刚你见过的孙儿洪玉,还有一个孙女——”
“这些琐事祖母安排就行,不必过问我。”谢锦衣没等她说完,便将茶杯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