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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皇太后先行回了慈宁宫,留下永隆帝和骆皇后主持大局。
永隆帝时不时往皇后的盘子里夹她爱吃的菜,看向皇后的眼神温情而柔润,仿佛此刻的他并非一国高高在上的君主,只是个细心体贴的丈夫。
虽然只是个小细节,却很大程度地展现了永隆帝对骆皇后的爱重。
众所周知,永隆帝爱极了骆皇后,他和太后的矛盾就是这么来的。
当初太后一心想让她的娘家侄女入宫为后,永隆帝却说什么也不乐意,最终以江山为聘娶了他心仪已久的守仁伯府千金骆岚为后。
南凉所有的野史上都显示,历代帝后多为政治联姻,人前恩爱,实则背地里并无多大感情,再加上宫斗凶残,时间一久,更会把帝后之间仅存的一点夫妻情分给碾压成齑粉,余下的,就只剩无止境地勾心斗角。
然而,永隆帝和骆皇后却打破了这个惯例。
这对帝后是真心相爱,当初永隆帝为了反对迎娶太后那位娘家侄女为后,不惜冒着风雪在慈宁宫外跪了两天两夜。
最后昏迷过去,才让太后咬着牙改口同意他娶骆岚为后,前提是太后娘家侄女也得接入宫来。
骆岚出自守仁伯府,知书达理,贤良淑德自是不在话下,入宫后,辅助永隆帝打理后宫,私下里偶尔也会给永隆帝一些政治上的建议,凡事讲求做到完美,但不管她怎么做,就是讨不得太后的喜欢。
反倒是太后那位侄女萧明汐,因着太后的关系,爬得挺快,从刚入宫时的才人变成了如今的皇贵妃。
南凉的妃位里,皇贵妃仅次于皇后,只设一人,若是还没立后,皇贵妃就是六宫之主。
皇贵妃之下,才依次是贵妃、妃、嫔、贵人、才人、选侍、淑女。
可惜的是,萧皇贵妃只出过一位公主,并未给赫连家诞下皇子。
她只是收养了一个没了母妃的三皇子赫连钰。
她也算有些本事,即便没有诞下皇子,现如今依旧还在皇贵妃的位子上坐得稳稳当当。
其实并不怪萧皇贵妃身子骨不好生不了皇子,而是永隆帝每次不得不被骆皇后撵去宠幸其他妃子的时候,他都像在完成任务,提不起丝毫兴致来,甚至有好几回,进了妃子寝殿以后,倒床就睡,第二天直接去上朝,完全没当回事儿。
妃子们对此恨得咬牙切齿,把骆皇后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骆皇后与太后之间的婆媳关系更是因为永隆帝对她的宠爱而日益僵化。
底下还坐着这么多公卿大臣和诰命夫人世家千金,骆皇后有些过意不去,浅咳两声,压低声音提醒,“皇上,这是公众场合,您该注意形象。”
永隆帝不以为然,“今日是太后寿宴,对朕来说,形同寻常家宴,朕亲自给朕的皇后布菜难道还犯法了不成?”
离帝后坐席最近的那一处,萧皇贵妃嘴角勾着笑,朝帝后看来,“皇上和皇后娘娘鹣鲽情深,真是羡煞旁人,妾身这一杯,敬皇上和姐姐白头偕老。”
萧皇贵妃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骆皇后想举杯回敬,却被永隆帝不动声色地摁住了她交叠在双膝上的手,小声道:“你是皇后,自有母仪天下的体统和威严,她再有太后撑腰,也不过是个低你一头的皇贵妃,你若不想,大可不必回敬她。”
骆皇后不着痕迹地摇摇脑袋,一脸不赞同,“妾身若真这么做,恐怕又得给有心人抓住错处了。”
永隆帝沉着脸,“早些年就是因为你宽容太过,才会助长了萧氏的嚣张气焰,其实很多时候,你大可以摆摆皇后的架子,没必要对每个人都那样亲和,否则这么做,迟早会给你埋下祸根的。”
骆皇后细细想了想,终于赞同地点点头,她没再想举杯回敬萧皇贵妃,只是淡淡地看了下去,面带微笑,“妹妹有心了。”
萧皇贵妃最恨的就是骆皇后这副虚伪做派,明知永隆帝这辈子最爱的人是她,她还要端着皇后的架子把永隆帝赶去其他宫殿宠幸嫔妃。
那种感觉,就跟她们之所以能得到皇上宠幸,全是她骆贱人同情施舍来的一样。
这么多年,萧皇贵妃无论怎么努力,从来没得过永隆帝一句暖心话,甚至有的时候,永隆帝与她同床共枕,睡梦中呓语时喊的人也还是骆皇后的闺名。
骆岚!
萧皇贵妃攥紧指节,这贱人天生就是她的克星。
——
散席后,千金小姐们都在御花园里游玩赏花。
赫连钰多方打听才找到云静姝的位置,找了个由头单独将她唤到一旁。
云静姝刻意站得有些远,声音也冷,“三殿下有什么话,现在能说了吗?”
赫连钰深锁着眉头,“静儿。”
云静姝脸上冷意更甚,“还请三殿下纠正称呼,臣女当不得您如此称呼。”
“那天的事,是我不对。”赫连钰往前一步,面露愧疚,“可我们这么久的情分,哪能说散就散,我知道你这么生气,都是因为在乎我,静儿,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云静姝想起往昔情分,心底软了一分,眼圈有些湿润,正准备问赫连钰对云雪瑶到底是什么意思,余光就瞥见云雪瑶朝着这个方向来了。
刚才的心软一瞬间烟消云散,云静姝后退两步,讥笑道:“多谢三殿下在没人陪的时候想起臣女来,只可惜,我并不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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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钰没看到身后走来的云雪瑶,只是紧盯着云静姝,“你非要与我这般生分吗?”
“抱歉。”云静姝站直了身子,“臣女已经是苏家四房未过门的少奶奶了,还请三殿下自重,今后不要再同臣女有任何牵扯,免得传言出去毁了臣女清誉。”
话完,一个利落地转身扬长而去。
赫连钰心脏紧缩了一下。
“三殿下。”后面传来云雪瑶轻轻柔柔的声音。
赫连钰皱皱眉转过头来,“云四姑娘来这儿做什么?”
云雪瑶眨巴着眼睛,“散席的时候,臣女特地留住外祖父说了几句话,这才想着来找你,打听了好些人才知道三殿下在这里。我没想到三殿下会和我三姐在一起,臣女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你们,还望三殿下恕罪。”
说罢,作势行了个赔罪礼。
赫连钰一听云雪瑶找黄首辅聊了几句,一双黑沉的眼顿时亮了起来,“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云雪瑶道:“上回殿下不是让臣女帮忙约见我外祖父么?我刚才掐头去尾地委婉提了几句,我外祖父的意思是,他今天会去坛香楼与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喝酒。”
这就是在提示赫连钰,黄首辅今天会出门,他要有什么话,就得抓点儿紧给办了,否则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
“太好了。”赫连钰满心激动地看了云雪瑶一眼,“四姑娘这回可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云雪瑶羞红了脸,“能为殿下做事,是臣女的荣幸。”
赫连钰又客套了几句就辞别了云雪瑶往宫外赶。
云雪瑶也没多待,很快就离开了这一处没人的地方。
爬满藤蔓的假山后,云静姝慢慢走了出来。
刚才这两个人的对话,她全都听到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赫连钰接近云雪瑶,就是图她背后有个首辅外祖父。
这个人野心勃勃,又怎会轻易对旁人付出真心?就算是以前对她好,想来也只是为了获得东阳侯的支持罢了。
——
云初微在太后寿宴上落水这件事,云老太太虽然不满,可一回府对上云冲的强硬嘴脸,她咂咂嘴巴,便没多说什么,但对云初微的态度亘古不变,仿佛希望她有多远滚多远。
云初微习以为常,每天定时去请了安回来就窝在自己院子里,偶尔摘些花瓣来蒸馏出香精做头油,日子过得极其悠闲。
这天,云初微的外祖家,崇明街范府来了三封帖子。
范氏让秋燕来传了云初微去荷风苑。
“太太找我有事?”坐下以后,云初微问。
“是你外祖家那头来了三封帖子。”范氏道:“你大表哥家昨儿晚上生了个大胖小子,后天是洗三日,你外祖母特地让我带着你和曜哥儿去。”
“带我?”云初微满面惊讶。
按理说来,她这位外祖母从来没见过她,就算要范氏带着外孙女去,也该带云静姝才对,怎么会是她?
范氏轻叹,“不瞒你说,你外祖父外祖母一直以来都不大喜欢静姐儿。”
云初微眯眼问,“他们知道我和云静姝调换的事?”
“不,他们不知道。”范氏摇头,黯然道:“当年你祖母下了死命令,这件事,谁也不能透露出去的,所以知情人少之又少。”
云初微若有所思,“那好,我明白了,两天后是吧?我会提前准备的。哦对了,要给我那才出生的表侄儿备什么见面礼,这件事,还得劳烦太太帮我张罗一下了。”
范氏没想到云初微答应得这么爽快,紧绷的心弦宽松下来,“送礼的事儿,你就不必操心了,我会着人准备的。”
——
两天后,云初微陪着范氏和云安曜坐上一辆宽敞的马车,去往崇明街范府。
云初微的外祖父是当朝太医院院使,医术非凡,名望颇高,膝下有两子两女,长女嫁入了东阳侯府,次女嫁入了仅次于苏云两家的另外一个世族,陆家。
关于这些,云初微还是从范氏口中打听到的。
她那位姨母嫁的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皇商陆嘉平陆老爷一母同胞的弟弟陆嘉兴。
陆嘉平就是陆修远的生父。
算起来,云初微和陆修远还沾了一部分亲戚关系。
“陆府和范府都在崇明街吗?”云初微突然开口问。
她想起那天陆修远给她信物的时候曾经说过,让她可以来崇明街找他。
“对。”范氏点点头,“你姨母的夫家距离娘家很近的,她又是个爱串门的性子,常会回你外祖家探望你外祖父和外祖母。”无奈笑道:“我就不行了,侯府家务繁忙,再加上隔得远,勤的话,个把月能回来一趟,若没什么特殊的事,三五月不回来也是常有的。”
云初微点点头。
对面座椅上的云安曜深深看了云初微一眼,那目光如刀子一般。
上回云初微当着老太太的面打了所有人的脸又把婚约推到云静姝身上,云安曜后来晓得了这件事,气势汹汹就想冲到后院去修理云初微,却被云冲及时拦了下来,好说歹说了半天他不听,云冲索性执行了“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着人狠狠打了二十大板。
云安曜养到今日,后背上的伤才勉强痊愈,心头却也把自己这个莫名多出来的妹妹恨到了骨子里。
这件事,云初微有所耳闻,所以当下面对云安曜的眼刀子,她面不改色,依旧端庄冷静地坐着,时不时与范氏搭句话,言行之间更是透着闲适和随意,分毫不拘束。
心里却有些泛凉,明明她才是最委屈最该诉苦的那一位,亲哥哥却为了一个冒牌货将她这个亲妹妹视为仇敌,何等悲哀!
范氏察觉到了这对兄妹之前气氛的僵硬,看向云安曜,“曜哥儿,咱们走了这么半天,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跟你妹妹说。”
云安曜马上把脑袋偏往一边,声音含恨,“我妹妹又没来,我和一个外来人搭什么话?没的自降身份。”
范氏脸一沉,“曜哥儿,你怎么说话呢?”
云安曜眼底满是讥诮,“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咱们长房分明就只有我和静姝两个孩子,从小到大我都没听说过自己还有个妹妹被送去了乡下,如今突然接了个回来,谁知道你们是花钱从哪里雇来冒充的?”
范氏气得头顶冒烟,“你胆敢再说一遍!”
云安曜轻哼一声,明显不屑。
范氏脸色难看,“我再说一次,这是你亲妹妹,从你娘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云安曜闭上眼睛装睡,假装没听见。
范氏咬牙过后,湿了眼眶。
不全怪自家儿子态度恶劣,怪只怪当初她没能阻止老太太把亲生女儿送出去。
造成了今天的恶果,全都是她这个亲娘的不是。
暗中抹了一把泪,范氏转头看着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云初微,“微姐儿,刚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你哥哥他是无心的。”
云安曜听罢,又是一声冷嗤。
云初微像个没事的人一般,笑说:“没关系啊,反正在我心里,也从来没把他当成哥哥看待过。”
好狂妄的语气!
云安曜猛地睁开眼睛,死死盯着她,“你刚才说什么?”
云初微笑容加深,眉眼弯成月牙儿,“我说,我从来没有过像你这样脾气暴戾目中无人的哥哥,有不起,也不屑有。”
云安曜大怒,“云初微,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当着我的面说我的不是!”
云初微淡淡地道:“不只是当面,背后我也会说的,就算你是王孙贵胄又如何,我不把你当哥哥,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你!”云安曜长这么大,何曾遇到过这般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当下气得不轻。
“曜哥儿,你住嘴!”范氏高声厉喝,“马上就要成年的人了,怎么一点体统都没有?男儿大丈夫,不把心思花在为朝廷建功立业上,你跟自家妹妹计较什么?”
“娘!”云安曜怎么都没想到,先是他爹偏向云初微,如今连他娘都处处维护这个女人。
云初微到底有什么好的,除了几分姿色以外,她还有什么拿得出手来和静姝相提并论?
范氏怒道:“你再多话,就给我滚下去,不必去你外祖家了。”
云安曜悻悻闭了嘴。
他不是惧怕了范氏,而是担心自己就这么回府让云冲晓得原因,指定又是一顿毒打。
后背的伤都还没痊愈呢,他可再也经不住打了。
云初微觉得有些闷,挑开了车帘,这时正巧马车路过陆家大门外,沉重高大的朱漆门上,牌匾巍峨,下头两只威武的大石狮子坐镇,非常气派。
“这就是陆家。”范氏耐心地给她介绍,“宅子是陆大老爷自己的,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早几年你姨母与陆二老爷定下亲事的时候,他为了让自家兄弟娶得体面,特地在这个大宅子里辟出一处宽大的院落来给陆二老爷一家住。陆大老爷仅有一个儿子,生母去得早,没过几年,陆大老爷又娶了个继室,纳了几房小妾过门来帮他照顾儿子。
因为没有子嗣的关系,陆大老爷的这些妻妾对陆少爷都是极好的,恨不能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宠着,但陆少爷性子淡漠,与谁都不亲近,唯独在你姨母跟前能有几分好颜色。
你姨母也特别喜欢这个孩子,久而久之就生了感情,把他当成自家亲生的一样对待。”
说到这里,范氏遗憾地叹了叹,“陆少爷的相貌那是顶顶好的,家世也好,无奈双腿有疾,至今都还未成家。”
云初微满脸震惊,“太太的意思是,陆修远双腿有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