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打定主意要全神贯注地过好自己的人生,但是小野寺萤病好去了几天学校后就忍不住带着几盒点心去了大庭叶藏借宿的地方。
《人间失格》时代背景被放在距离作者写作的时代背景要早一两个年号的时间段,这段时间……总而言之,社会风气就是那样儿,连女子学校都有些出身好心气高的同学聊那些……听在小野寺萤耳朵里简直要爆炸了。
她实在忍受不了,又没那个胆子公开唱反调,愁肠百结下想起大庭叶藏的原型太宰治似乎是个反战的人,听说还参加过马克思的集会还是组织什么的……退一万步,大庭叶藏是众所周知的好欺负,所以就算没得到“同类的附和”,她也不担心自己会因此惹到什么麻烦。
当然了,最本质的理由是小野寺萤怕生,虽然说相处久了以后会给人热情开朗的印象,但在人际交往中她基本都是被动的,不然也不会在转学后面临被冷待的处境。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有生身父母的存在,但她心里最熟悉的人还是她曾阅读过数遍对方内心世界的大庭叶藏。
说白了,小野寺萤就是在自身情绪无法宣泄的孤独和苦闷中想到了不出意外的话,在这个世界,永远可以被她当作参照物来汲取力量,保证自己精神健康的最惨主角而已。
这是栋三楼高的民居房,只是一楼被主人家用来卖些文具和运动器具之类的东西,小野寺萤出现的时候门边收银台处坐着一个正在缝衣服的头发半白的妇人,对方看见了踏上门口台阶的美貌少女,下意识露出了招揽客人的热切笑容,眼角的笑纹透露出一些慈祥,“哎呀,欢迎光临。”
小野寺萤顺势也笑了,走上前去弯了弯腰,很客气地说:“打扰了,您是阿节姐姐的母亲吧?”
“哎?是倒是……阿节那孩子怎么了?”妇人停下了穿针引线的动作,困惑地看着不管从年龄和言行上都和自家孩子扯不上干系的少女。
小野寺萤于是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态,有些尴尬地说:“事情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有一天下雨我忘了带伞,跑回家的路上雨势越来越大,只好躲在贵店屋檐下。阿节姐姐和一位和我一样大的少年很热心,主动开口说要借我一把伞好让我回家,但是那时候可能是淋了雨的关系,我身体实在不舒服,脑袋晕晕的,所以似乎没有回应姐姐的话……总之最后我浑浑噩噩还没跑回家就病倒了,直到今天才痊愈,所以特地上门来向他们二位致歉。”
小野寺萤注意着妇人的表情,略垂下眼帘,低声道:“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和阿节姐姐以及那位叫‘小叶’的男孩子见一面吗?我希望能向他们道歉,我不是故意怠慢他们的好意的。”
“哎呀,小姑娘太客气了,”得知了事情来龙去脉的妇人又露出了笑纹,她放下手上的东西从柜台后站起来,“不过阿节那孩子早上就出去和女校的朋友玩了,小叶倒是在家,我带你上去……你的病是感冒吗?好全了吗?我看着还有点苍白呢,哎哟,看着真叫人心疼……那个……”
“我叫小野寺萤,山田太太,请多关照。”
“啊!是小野寺家的小姐呀,怪不得呢,真是标致,说起来小叶的父亲和令尊也是好朋友呢,小莹听他们说过吗?大庭议员,先夫和他是同族。”
“嗯,大庭先生来家中做客时我见过,只是因为是小时候的事,所以没有太多印象了……原来是大庭君吗?我真是太失礼了。”
山田太太笑呵呵地张开了嘴,可是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前,不好继续聊,她便又把话咽了回去,温声道:“就是这里了。”
她随意地敲了敲门,加大音量,“小叶,小叶,有客人哟。”
木质的门墙隔音效果基本没有,脚步声响了两三下,门开了。
穿着白衬衫和校服裤子的俊美少年笑嘻嘻的,洁白的牙齿露了两排,“阿姨。哎、你是那天那个女孩子?不要我的伞硬是淋雨回家的那个?怎么啦?”
“呵呵呵,我先下去看店了,不打扰你们了……小叶,要给客人倒水哟。”
“是~~我知道啦~”少年甜甜的声音滋养了妇人脸上的笑容,拖住了她的脚步,叫她下楼的步伐都慢得犹如蜗牛。
“小野寺小姐?”
小野寺萤连忙回神,打起精神,脸上保持着客气的微笑,顺着大庭叶藏抬起的手走进房间,跪坐在了茶几边。她把手里提着的点心放在茶几上。
小野寺萤随意地回答着大庭叶藏问要喝什么的闲话,心里却生出一丝丝怪异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读过剧本”的关系,她觉得大庭叶藏那个“如同一张白纸,空洞虚伪,感受不到任何真实性”「1」的笑十分诡异,她能切实感觉到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说真的,要不是因为知道这个人是小说主角大庭叶藏,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女性甚至小孩,她都会被这个笑吓得飞快远离,躲得远远的,就怕是什么脑子有问题的精神病,杀人都不犯法的那种。
因为这个第一印象(刚穿来那天的见面她没记忆了,脑子里糊糊涂涂的),所以小野寺萤还趁大庭叶藏不注意的时候用余光瞥了眼对方的手,发现对方没有攥着拳头,于是也无从得见原文描述的“紧握着双拳笑”、“在脸上挤出丑陋的皱纹”「2」是什么样子。
原文中有大庭叶藏的三张自画像,一张幼年,一张少年,一张青年(或说故事结束后)。大庭叶藏现在十五岁,应该介于幼年和少年之间。没有堕落后魔性的俊美,也没有幼时的伪装那么僵硬,但他身上的不和谐处在小野寺萤看来却那么明显,简直就像黑暗中的火炬一样,只有瞎子才看不见。
可是明明……在大庭叶藏的视角中,从小到大就只有一个连他这种对人类充满了恐惧的胆小鬼都觉得不必去提防的白痴同学拆穿了他的小丑伪装。
小野寺萤脸上浮着客气的微笑,道了谢接过杯子。她垂着眼,注视着袅袅的热气不断升起不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