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早黑,梁靖去到春熙那会儿,天色早已尽黑。
今日整天浓云惨淡,月色不朗,只有从两边家户中透露出来的暖光,还有春熙初上的华灯映着怀阳道。
梁靖还没走到春熙门前变觉得奇怪。
平日里华灯一上,春熙门前定是络绎不绝,千姿百态的姑娘们在招呼着来客,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来来往往。
但是今日春熙门前竟是安静得出奇,就连二楼廊台处也没了往日的招摇。
梁靖越走近,疑心越起,甚至不知不觉已经把手按在腰间佩刀上,以防不测。
结果他刚走到门外,里头正在翘着腿磕着瓜子的芹姨见到他,立刻堆着笑脸迎出来。
梁靖依然皱着眉,站在门槛处,往里警惕地环视一圈。
里头姑娘几十双眼正全部顾盼生姿地看着他。
就是不见红绫。
芹姨殷切地来到他面前,刚要说话,梁靖却先狐疑沉声问道:“红绫人呢?”
芹姨没有立刻回话,往后招了招手。
两个小厮立刻上前将春熙的大门关上,紧接着又有两个貌美如花的姑娘赶紧上前,一左一右地缠着梁靖。
梁靖本来就心烦气躁,这时又搞不清芹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烦躁地将双手从两位女子怀中抽出,不耐烦地对芹姨喝道:“问你话呢!?”
两个姑娘吓得立刻把手收起来。
芹姨赶紧让两个姑娘先退下,自己两步上前,卖着笑道:“殿下您先别生气...”
“我问你红绫人呢!?”梁靖斜眼怒瞪着芹姨。
梁靖越看越烦。平时心情好的时候,和红绫在阁楼往下看,见到场中莺歌燕舞,倒还觉得赏心悦目。
只是今日再看堂中姑娘搔首弄姿的,他心里却只有一个字,烦。
“殿下也是知道,红绫有一个弟弟还在城外养着,今儿一早外头传来消息,说那小子忽然把腿摔折了,红绫便立刻赶去了,”
芹姨凑到梁靖跟前,一脸为难,“只是红绫离开前是特意吩咐下了,她说今儿本来好歹也是跟殿下您约好的,这会儿爽约,也知道是自己的不是,便自己掏银子把场子包了下来,让其余姐妹好好伺候着殿下...”
梁靖仍是狐疑地觑着芹姨。
芹姨殷切地看着梁靖双眼,还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诚恳,就差没把“真没骗您”四字刻在脑门上。
梁靖无可奈何,一脸戾气地扫了在场一眼。
谁知越看越烦。
一拂袖,边往二楼廊台大步走去,边冷声吩咐道:“给小爷我热两壶一镶金,拿到二楼来。”
“哎是是是,”芹姨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着姑娘们上去,“红绫早就交代了,殿下只爱喝一镶金,这就让她们给你拿去...”
芹姨转身,暗暗念道:“以后真的再也不能随随便便让红绫这丫头告假了...”
而此时本应在城外照顾摔断腿的弟弟的红绫姑娘,却就在离春熙不过百步距离外的无双楼二楼。
无双楼早已打烊,内里一片漆黑。
二层靠街廊台处,周析和段名生对面盘腿坐在矮桌两边,桌上温着酒。
往里几步之遥,红绫一身嫣红,正斜靠在一张太师椅上。
春生刚替她将手上脚上的麻绳解开,红绫还在左右揉着早已发酸的手腕。
她瞥了周析一眼。
周析正一手藏在袖中,一手攥着小金杯送到嘴边。
他一直望着斜对面的春熙楼。
春熙的流光照到他脸上,隐隐约约,飘飘渺渺,更将周析的清冷极致容貌衬托出来。
红绫心中本是百般愤怒,可又不知为何,不过瞧了周析侧脸一眼,心里却像被刀轻轻扎了一下。
不痛也不痒,就是,被扎了一下。
周析脸上的温和,清冷,孤傲,就算在流光溢彩下,都带着悲哀。
红绫竟是一时走神。
直到一阵寒风吹来,她才骤然想起,自己是怎样无端端被人打晕,然后掳到此处。
她心里的多愁善感一瞬蒸发。
她强挤出一个微笑,对着周析问道:“周先生,妾读书少,有一个问题,是真的没想明白,想请教先生。”
周析笑了笑,没回头,明知故问道:“姑娘但说无妨。”
“您爱慕六殿下,不想看到六殿下与妾寻欢作乐,将妾掳走绑走,甚至将妾就地正法了,妾都觉得合情合理,”
红绫一脸诚恳求答地看着周析,“可是妾是当真想不明白,您为什么将妾调开之后,却又要将春熙里的姑娘都给殿下送去呢?
段名生这时也微微抬头,手中攥着小金杯,本想往嘴边送去,也停在桌上。
周析还是没有回头,目光遥遥落在斜对面二楼廊台处。
其实他除了灯火阑珊,什么都不能瞧见。
但他似乎还是能看到,梁靖烦闷不安地坐在一群美人中间,却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喝闷酒的情形。
“子誉...他不是说,他对男人没兴趣吗?”周析缓缓说道。
“嗯?”红绫仍然不解,“所以?”
“子誉他既然这么喜欢女人吗,那我便把场子包起来,把所有女人都留在他身边...”
红绫心里立刻起了十分不好的预感。
周析这时回头看向段名生,疲倦笑笑,又道:“你说...他见女人见多了,见厌了,见倦了,见烦了,那时侯,便知道男人的好了吧...”
段名生握住小金杯的手忽然用力,差点没把小金杯捏碎。
片刻后,他仰头便将杯中酒一口喝下。
之后还“啪”地一声,愤然将酒杯落在桌上。
“有病。”他沉沉骂道。
红绫也许久才回过神来。
周析,真的,有病。
感叹完之后,忍不住又是对自家老相好同情起来。
果然,人平时活着还是要积点德。
她家六殿下平日里坏事做尽,这周析,也算是他的报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