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年,正月初一,天晴。
窗外稍稍透了些微光入内,扫在梁靖眼皮上。
梁靖刚醒,还没睁开双眼,就觉头痛欲裂,稍微拧一拧头,都像脑子里有一个重铁球撞向头皮。
他习惯地想要捻过被褥盖在头上,谁知道自己刚转过身子,手刚抓住被边,侧腰上却有一温暖的手轻轻将自己揽住。
梁靖又觉得一阵熟悉的幽香笼罩在自己周围。
有人把拇指放到他太阳穴上,轻轻地按揉着,头痛似乎是减了点。
梁靖微微掀开眼帘,入目便是周析的衣襟。
他伸手就要去扯开周析的衣襟,周析却蓦地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
不过稍微从睡梦里回了些意识,梁靖还未完全清醒,他往周析身前凑了凑,喃喃道:“怎么到床上来了?”
周析将梁靖鬓边落下遮在他脸上的细发捋到他耳后,温声道:“昨夜你昏过去,地上凉,我把你抱回来...”
“抱抱抱...大男人的,在地上躺一宿还能冻死不成?”梁靖鼻音浓重,闷声嘀咕着斥道,“也不知道你丫怎么想的,不是腰不好吗,等会儿给扭了...”
只是他话没说完,周析却忽然将他推着平躺在床板上,垂头凝视着梁靖,意味深长地低沉声道:“梁子誉,你是不是对我的腰有什么执念?”
梁靖一直没睁开眼,他不耐烦地将周析一手往边上推开。
周析侧躺着,没好气地看着他,梁靖才闭着眼扭头看过去,喃喃又骂道:“你省点儿吧你...”
梁靖说着,周析却平静地笑笑,又将手放到他腰侧,再将他轻轻揽到自己身前。
周析边用拇指揉着梁靖太阳穴,边说:“以后别这样饮酒了,好不好...”
“你少管我...你要管你就先管好你自己...”梁靖仍然没有睁开眼,藏在被褥里的手,却不知不觉中,一直攥着周析的里衣,“你他娘天天点着那□□给招摇着,你那腰能好吗...”
周析骤然屈肘撑着半起来,低头皱眉盯着梁靖,略显不满道:“到底是哪个王八蛋给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你要没有你激动个屁啊?”梁靖还是闭着眼,抬头却怒意十足地嚷嚷道。
周析往门处看了眼,才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才重新躺下。
他凝着梁靖,语重心长地说:“子誉,我周析,对天发誓,我从来就没碰过旁人,更加没用过...那什么...什么春宵引,信我,听话。”
梁靖顿了顿,悄悄地掀了掀一只眼眼皮,偷偷眯了周析一眼,却又立刻闭起,没有再说话。
周析瞧见他这点小动作,方才心头微起的怒意顿失,好不容易忍住没笑,又将被子往梁靖身上盖好。
二人沉默片刻后,梁靖缓缓低了低头,沉声问:“我昨晚是不是做梦了?”
“是,”周析轻声,“梦里在叫一个人。”
梁靖喉结滚了滚,右手不由自主地握到左手手腕那条手绳处。
“那个人...”梁靖又咽了咽口水,手从周析衣上,缓缓移到他侧腰,“那个人...我以后,还会梦到他...”
“我知道。”周析平淡地说。
梁靖略显意外地睁开眼,皱眉看向周析。
周析却勾了勾嘴角,将梁靖往自己身前带近,将他稳稳地抱在自己怀中,轻轻说:“新年快乐,万事胜意,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梁靖又慢慢合上眼,心中暗暗长叹一声,片刻后,他才点点头,在周析怀中说道:“万事如意。”
只是他说完,又顿了顿,推着从周析怀里往后挣开,凝视着周析双眼:“周析...”
周析也看着他,只是没有立刻回话。
周析心里清楚,梁靖想要说什么。
二人就这样对视着,梁靖欲言又止,周析也一直再等他开口。
但最后梁靖也只是蹙着眉,落寞摇了摇头,转过身平躺着,直视梁顶,沉声道:“没什么...”
“子誉,”周析神色自若地注视着梁靖侧脸,“出了这个门,你我无拖无欠,无牵无挂。你是中府少帅梁靖,我是太子幕府门客周析,各秉立场,各行其路。”
梁靖“嗯”了一声,没有回头看他。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轻地敲门声,梁靖听不到,周析却问:“何事?”
外头春生毫无感情的声音传了进来:“李三小姐带着钟平侯府的小姐和小世子过来了。”
梁靖回头看向周析,皱眉问:“一大早谁啊?”
周析却笑笑,回了春生一句“知道了”,在梁靖额间亲了一下,便掀被坐起。
梁靖得不到回复,一手就拽住周析手腕,烦躁地盯着他。
周析没有理会,边往床下走,边回头对梁靖笑着说:“三小姐带着小世子他们来给你拜年了,你是不是该起来,给他们备着压岁钱了?”
“你放屁,”梁靖瞪了周析一眼,“小爷我未婚未娶,给什么压岁钱,要拿也该问姐夫拿去。”
周析轻轻摇头笑了笑,回头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是吗”,便要站起。
梁靖却又一手拽住周析里衣,但没有看他,目光一直低在床边阶上。
梁靖皱着眉,吞吞吐吐道:“你...”
“放心,还会见的...”周析边给自己披上外袍,边回头看着梁靖说,“外头说的话,你别乱听,别乱信。”
梁靖一时恼羞成怒,转过身子,闷声斥道:“你要腰不好就让杜守心给你瞧两眼,可别...”
谁知梁靖话没说完,周析忽然又走到梁靖床边,一条腿折着侧身坐在床边,一手横在梁靖肩前,骤然亲了下去。
梁靖猛地将他推开。
周析狡黠得意地斜睨着他,笑道:“我腰好不好,也亏不了你小兔崽子...”
梁靖咬牙:“给爷滚...”
周析不紧不慢又道:“头痛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既然杜斋主让你每月十五到她那儿瞧瞧,你也该好好听话...”
梁靖低吼:“你少管我,管好你自己...”
“子誉,”周析回头狡笑看着,“你别那么嚣张了...”
梁靖没有理会,闷闷不乐地拿被蒙头又转身躺好。
周析说着,起身便往外走,他走到梁靖刀架边上,却忽然停下脚步。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看了片刻,才用双手将梁靖那把宝刀从架上小心翼翼地取下来,举到面前。
刀鞘上刻着两个小字。
阎王。
周析再往外走的路上,脸上的笑意早已消散一空。
他脑海中无端端地想起早前还在缅渠那时,那首不知其源不明其径的歌谣。
歌谣的最后一句:
美人白鬼祭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