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周析醒来时那一番解释,声称是因自己醉后做了登徒浪子,欲表爱意未遂,反而自行失足从城楼落下,六殿下梁靖的确是背了黑锅。
只是莫说汝平城内,便是覃徐两国当中,甚至高阳大地上,只要是平日里稍微将耳朵放远一些,多多少少都会知道,因为钟平侯意外遇刺一事,梁靖是恨不得将周析千刀万剐。
就是放着梁靖平日的行事做派,将周析从城楼上推下此等事情,合情合理,不足为奇。
而覃王向来宠爱梁靖,说到底只要周析此事不死,梁靖也不会受过多责怪。
可是周析如今这么一番解释,加上梁靖当日事后模糊不清的态度,反倒是有了一种欲盖弥彰的味道,着实耐人寻味。
周析此番话,明白人一听,便知不过是周析为了两境之间和平而四两拨千斤的把戏。
却再往细想,竟是有种雾里看花,水中看月,真亦假时假亦真的感觉。
但无论真也好,假也罢,这件事断然是在整座汝平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而又适逢新春过节,登门拜访,人来人往,茶余饭后,众人也免不了一番谈论。
周析自那晚从长春府上回来后,便一直在千秋府里养病。
因是新春之初,亲朋走访,甚是热闹。
放眼整个汝平城中,最是休闲的,便只剩下千秋府里头因病未愈的一位,还有长春府里被禁足闭门思过的一位。
梁尧百忙之中,也有抽空到千秋府上探望过周析一次。
但见周析脸色苍白,甚至咳嗽连连,加上不久之前那次见面,周析也已告知接下来应如何部署,梁尧这次上门不过也是表以心意,没有久留,便匆匆离去。
从各国前来的外使差事办好的同时,还平白无故地看了一场闹剧,又过了年,也算是心满意足。
在汝平城里也没有再留,挑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便各自打道回府。
除去殷柏龄。
按坊间说法,这位向来风流倜傥的殷少爷,这些日子里是走遍汝平城中大小红楼青园。
昨夜是小楼又东风,明日是散发弄扁舟。
挥霍如土,潇洒自如,又不带一片风尘。
殷少爷赏遍了这繁华汝平城中的灯红酒绿后,竟是越发的乐不思蜀。
周析那时正披着苏词青给他做的绒裘,坐在院中桃花树下,烤着红薯。
他听得这一番话,脑海中是出现了这位殷少爷玉箫手中一转,眸上冷光一闪,嘴角却轻笑一抹的模样,不由冷笑一声。
直到春生把烤好的红薯递到他手上,他忍着被烫,一碰一躲地剥着那红薯皮时,却笑道:“自然是该乐不思蜀了,邽国是疆土辽阔,山水相连,但要说六国大封相这台戏,那些南蛮子到台上来演,又怎得这汝平城来得精彩?”
周析说着,又挑了两个不大不小,烤得刚刚好的红薯,让春生送到长春府上。
千叮万嘱,快去快回,冷了就不好吃了。
正月十二,天阴,若雪。
汝平城从南门出直行五里,近洇川处,设有一座五里长亭。
这座长亭从何朝代而建,早已是无从考究,只是长亭破败,斑驳残旧,年久失修,也是极少再有人在此处停留。
洇川上早已冰冻三尺,四周林中枝上也早已挂满冰爽。
清早水上有雾,加上今日天气不晴,多云阴霾。
水汽笼罩在那六角亭边上,也笼罩在里头端然坐着的周析身上。
周析今日身上披着深灰色狐裘,手中暖着汤婆子,那串红珠在手中不紧不慢地转着。
他目光懒散地落在面前那张破石桌上,桌上摆着两只白玉小瓷杯,还还有一炉热茶。
近岸处春生正侧身坐在马车车舆前,正垂头剥着橘子。
二人便是如此坐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东边隐隐约约透出半点模糊日光,远处林中才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春生将最后一个橘子也吃掉后,才将橘子皮整齐叠好,放在车上。
然后又从跳到地上,理了理身上袄子,才一步一步往小径上走去。
马上便又传来一声勒马的嘶叫。
没过多久,带着一身风寒沙尘的殷柏龄便来到周析面前坐下。
周析慢条斯理地给他满上一杯热茶,还用两指指背将小杯往殷柏龄面前推了推。
殷柏龄挑了挑眉,觑了周析一眼,毫不客气地拿过小杯,抿了一口,眸上却顿时亮起光来,惊喜又看向周析。
“竟是黔蔻,”殷柏龄摇头“啧啧”两声,又带羡艳地睨去周析,
“周先生虽远在客乡,但这府上的珍藏,可不少啊。初次见面那时用北笙做引子,现在长亭告别,竟是用这涿中黔蔻做辞礼,在下何德何能,是当真受宠若惊了。”
“我自徐国而来,身边带有故园花茶,又有何值得惊奇的呢?”周析微微笑笑,边说边又往殷柏龄杯中满茶,
“殷少爷北行这一遭,可是将汝平城内的风景都看遍,如今是满载而归了?”
殷柏龄瞧了周析一眼,抿了一口茶,眯着眼叹了少顷,才将那小杯放下,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汝平城里出名的野狗跟疯子都见一遍了,在下是乡野村夫,开了眼界,赏了繁华,家中给的银子也花得七七八八了,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也是该回去咯...”
“殷少爷昨夜还在红楼流连忘返的,今日一早,便匆忙踏上归程,”周析悠悠闲闲地侧头看着江面,轻笑道,
“怕不是昨天夜里,在那窄巷里头,是演了一出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佳人无情,才子黯然失神,才要着急离开伤心地?”
殷柏龄一听,脸上笑容果然顿了顿。
只是他马上又恢复了那张玩世不恭的模样,不客气地给自己舀着茶,边故作哀怨地说:“那神女的心思啊,可都落在了名门正人君子上了,在下这般市井纨绔,是落不了人家的眼啊...”
周析轻轻摇头笑了笑,回头斜睨他一眼,又说:“殷少爷倘若只是与神女谈论风花雪月,又怎得神女拂袖而去呢?怕的只是殷少爷问了人家两句与鄜国宋家小少爷的秘辛,把人家惹急了,才不欢而散吧?只是我心里倒是存了疑了,不知殷少爷这般想要与红绫姑娘搭把手,究竟是邽国殷氏的意思,还是覃国二皇子的意思...又亦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