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国传统终年四祭,春祈,夏祭,秋礼,冬缅。
夏祭设在每年六月廿三当日,覃王携一众覃国内梁氏成员,百官群臣到汝平城东郊的傀祭台上举行祭祀大典。
祭祀当日烈日当空,典礼形式也是年年相似,只是今年梁靖从一早到场开始,脸色便不得好看。
以往每逢祭祀大典,梁靖总是容光焕发地站在梁攸身边,对梁攸另一边并排站着的梁尧梁裕兄弟二人完全不屑一顾。
倘若梁尧二人做了些什么让梁靖看着不爽的事情,他甚至不顾天皇老子列祖列宗的颜面,当下便要对他们下手。
只是今年的梁靖站在梁尧身边,却一直皱眉看着前方,一言不发,目不斜视,脸色发白,双唇发青,是连平时对他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的梁尧也忍不住瞟了他两下。
要是这种小动作放在以往,梁靖肯定破口大骂:“看够没有?小爷我脸上贴金了吗?”
但是今日的梁靖并没有,甚至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他。
然而就在覃王台上上香,一众皇子祭台前三行叩拜之礼时,梁靖忽然一手捂在胸前,不停咳嗽。
咳着咳着,还没等众人都把目光放到他身上,他便开始咳出血来。
当时这三位皇子是正面对北面跪着,梁靖便是这般面对着北方,一手撑在台上,一手捂在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咳着。
殷红的血顺着被他咳在台上,流在衣上。
很快他便往台上横着歪着躺倒了。
紧接着便是李若愚李本初立刻将他送回长春府。
覃王早已是吓得不清,也赶紧让太医府的人亲自到他府上去给他诊治。
覃王担心过重,当时甚至连祭祀大典都不想继续了。
但幸好宗伯窦开丰立刻上前,苦口相劝,六殿下傀祭台上忽然沥血,这便是上天所赐的告示。
早前因事不得天道,如今不过是一人噙血,倘若大王再逆天而行,不尊祭典,惹怒上苍,届时噙血的,便会是天下苍生。所以覃王必定是要将祭祀典礼举行下去,一来恩感上天地告示,二来这也是祖宗流传下来的仪式,是孝义礼德,不得不遵。
覃王当时神色复杂地看着窦开丰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一番话,他心底里并非没有起疑。
只是这般其实也是顺了他的心意,当下他便再无多说,将仪式进行完毕了,才立刻赶到长春府。
覃王当时一进梁靖卧室,便看到那几位老态龙钟的大夫正围在梁靖塌前,一个个愁眉苦脸,焦灼不安,见到覃王一进来,更加是顿时慌张。
覃王见到他们这般模样,心中自然焦急,抓了一个资历最深的老大夫上前询问。
那老大夫颤颤巍巍地走上前,行礼之后,才极其为难地一一叙说。
“脉相凌乱,却难言其疾,难咎其宗,脉相而观,五脏六腑皆无损坏,只是浑身发凉发寒,时时口溢鲜血,神智不清,昏迷不醒,”而另一边千秋府中,正在院中树荫下乘凉的周析,一手拿着花剪,一手捏着那盆梁靖送来没几日的黄龙柏上的小叶,优游自在地又说,
“这群老头当然就是查不出来缘由了,但是又怕会被覃王怪责,而刚刚好今日事发在傀祭台上,又加上窦开丰那一番话,问谁都会往什么邪祟侵体,又或者什么天道启示上去扯。”
坐在周析身边的杜守心刚替他诊完脉,将脉枕给旁边站着的赤霞送去,煞有介事地觑了他一眼,便问:“人家都吐血了,你也不去看看人家?怎么,您老人家这会儿心不疼了?”
周析微微笑笑,边剪着一撮突出的小叶,边说:“我不去,他吐血一天,我去了,这一身孟婆的气味,他该吐血一个月了。”
杜守心一脸怀疑地盯着周析,问:“你小子不是从来不懂医术的吗?”
“我确实不懂,”周析点点头,“但是我会问,这药是翁不悔卖出去的,把人抓来,让春生将白鬼从屋里取出来,我都还没把剑出鞘呢,他就什么都吐出来了。”
杜守心一时语塞,但转念一想,这确实也是周析此人会做出来的事。
她无可奈何地看着周析,心道难怪这些日子搜来寻去,翁不悔就是不愿入汝平半步。
“向北沥血,”周析这时忽然冷笑一声,“铎川在北,前不久朝廷上才提出将梁靖封侯归地铎川,这时候这崽子便在祭祀典礼上对着自己新巢方向沥血,再加上窦开丰不痛不痒的几句什么上天警示,且不说覃王心底里看不看得出是怎么一回事儿,覃王怎得都是会将这套说辞抓的死死的,然后广而告之,恨不得满朝文武百官都听进耳里,然后再传出宫外。”
杜守心这时也跟着冷笑一声,然后接着道:“李叔沉倒是会相人了,谁都想不到的拿平日里居高位却两手轻闲管祭祀的窦开丰窦宗伯,李叔沉就往人家府上喝一杯小茶,就把这件事拿捏稳当了。”
“这些也都是雕虫小技,那祭祀一事上大做文章,历朝历代都有发生,这件事也不是什么意外,只是兵不厌诈罢了,”周析这时却边将手上花剪放在桌面,眼神似乎有些恍惚地盯着前方,他似自言自语地又说,“但这件事之后,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杜守心本已经不想再跟周析废话,按着桌面就要站起。
谁知周析这句话的语气却让她忽然觉得背后一阵阴风。
她重新坐下,回头看向周析,挑了挑眉,试探问道:“梁裕?”
周析摇摇头,目光还是留在前面,又低声道:“梁裕接下来会做事,那是必然的,他跟邽国打交道了这么久,无非也是为了来应对这样的事,梁靖赖着不走,他当然就要想办法让他离开。他有张良计,我自然也会有过墙梯...只是...”
周析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久久不说话。
杜守心实在忍不住,起身便要转身离开。
谁知她刚转过身,周析不咸不淡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只是心里...总是觉着不踏实...”
杜守心站在原地,合上眼深呼吸后,才回头忍着怒意,沉声道:“孟婆引再用多些,你心里便会踏实了。”
杜守心说完便往外走去。
周析却始终还是目视着前方,口中不断重复喃喃着“何郁重”“殷柏龄”“梁裕”等字眼。
果不其然,有着梁尧的“煽风点火”,覃王果然是将梁靖封侯归地铎川一事押至今年秋后。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六月三十,闷热,潮湿。
梁裕刚下朝,一脸铁青回到府上刚入门,管家便立刻上前说何大公子早在偏厅等候。
二人一见面,也没有客套,立刻直奔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