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恕的权力，永远只掌握在当事人自己的手中。
炎炎夏日的星空之下，豆蔻年华的兵可乐，与父亲兵文兴一起，在楼顶乘凉。
她架着天文望远镜观察星空，父亲则静默地坐在旁边角落里，点着了一支烟。
“父亲，父亲！我看到月亮上的环形山了！”
兵可乐高兴地叫道。听见女儿激动的叫声，兵文兴默默掐断了火，扔到脚下一踩，颓然站起了身。
就在前天，他的一位天才门生辍学出逃了。
原因是，那位学生硕士在读期间，领导兵文兴名下的实验室取得了一项材料学重大进展——即所谓的光质转换材料。
在帕多行星上，早在四十多年前，弗多人就发现光子与质子之间在某种条件下可以转换。这一发现被誉为足以改变这颗行星的伟大发现。
譬如一块铁，在密集集中的能量灼射下，使其汽化，同时以极强磁力向中间压缩。在这一瞬间，铁块瞬间失去质量，变为满溢的光。
弗多的科学家们欢呼雀跃，这也就意味着宏观世界的一切物质其实都像充气的气球一样，而质量，则是充在其中的气体。倘若把质量这一气体卸除，单保留外壳，所得的产物就是光子了。
设想一下，倘若人类生活在一个就连房子都能随意装进口袋携带的世界当中，如寄居蟹般地任意生活着。这一技术的意义远比想象中的更加重大——这也就意味着有限的空间中可以存储无限多的物资。往小里说，从此以后各地的粮仓够用了。往大里说，人类甚至可以将整个帕多行星装入行囊，在太空中旅行，寻找新的宜居星球。
这一发现一时间轰动不已，人们纷纷沉浸在对美好生活的构想中。只是好景不长，很快传出噩耗：该发现在推向工业的途中遭遇了挫折。
光子化的铁，以逆向实验过程展开，其分子结构遭到了破坏。除外形变得如同石块般不规则之外，经检测，其中一半的铁元素都变化成了其他元素。
这意味着，失去质量的物体并不能很好的保存。当其再度被展开的时候，它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它了。
科学家们宣布，光质转换技术仍不成熟，或还需再发展五十年。
三十九年后，天才学生张舜，在弗多最为先进的南平大学的实验室里，完成了光质转换与复原，实现了当年人们的设想。
那一天，当看到反射杯里白花花的材料被还原成一块形状规则的铁的时候，整个实验室都沸腾了。师兄们激动得要把张舜抱起来举高。那时候，青年冷静的说了一句话。
“不，别这样。让我去测定它的元素成分。”
元素成分测定结果出来了，铁含量较之转化之前，损失了0.001%，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人们意识到，光质转化试验彻底完成了，其推向工业化指日可待！
但，就在此时，一个师兄清醒地说道：“小张设计的实验，那第一作者能署他的名字吗？”
欢腾的实验室冷静下来。
的确，这是一个问题。
在弗多，研究生的普遍成果归导师所有，论文必须经由指导老师署名才能发布。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指导老师就对学生的研究成果拥有了绝对的支配权。
曾有一个学生满心欢喜地完成了自己的实验，去找兵文兴。在办公室里，学生卑微地问：“老师，这实验是我独立完成的，第一作者可以署我的名字吗？”
兵文兴并没有看他，只是冷淡的答了一句：“这不是你应该过问的问题。”
“爸爸，爸爸！”
兵可乐的叫声，把兵文兴从回忆里拉回来。他脸上的阴郁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和煦的笑容。
“哎，乖乖，怎么了？”
“爸爸！我都叫你半天了！你看看，我找到了一颗——很亮很亮的星星！”
兵文兴被女儿搂着脖子按到了望远镜前，他看见望远镜里有一颗非常亮的星。
“恒星。”他微笑道。“这是一颗，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像太阳一样的星星。”
“啊？可是它没有太阳那么大，也没有太阳那么亮！”
“傻孩子，它距离我们太远了！太阳如果像它一样远，就变成了一粒黑沉沉的芝麻！”
“哦！”兵可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时候，那颗星星突然便得高亮起来。
“爸爸爸爸，它变亮了！”
“哎，哎，爸爸看到了！”
兵文兴在望远镜里，看到那颗星星忽然变得极为耀眼。
“怎么回事？”
作为一名材料学的大咖，他仅了解最基础的天文知识，故不能对此现象做解释。但第二天他在报纸缝里看到了这则消息：距离太阳172光年外的HD203949恒星炸了。天文学家对此做出的解释是：有体积很小但速度极高的物体击穿了恒星表面，致使这颗恒星陨落。
但在当时，兵文兴给女儿的解释是这样的。
“有些时候，我们看到的，其实并不是事物的原貌。”他说。“在你的眼里，这颗星星变得更亮了，但实际上，它并没有亮。”
“不对，爸爸！他变亮了！”
兵可乐实事求是地说。
“不，它没有变亮。是我们变亮了。”教授露出了微笑。“准确的说，使我们的大气层。太阳光在大气层中折射，有那么几束光，刚好和这颗星星发出的光，平行着射进了望远镜的镜筒。于是这颗星星看起来就变得亮了。”
“哦！”少女恍然大悟，说：“就像好多跟筷子并在一起就会变粗一样，对吗？”
“对的，你很聪明！”
兵文兴微笑着，抚摸着少女的脑袋。父女俩都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所以它告诉我们什么呢？”
“它告诉我们，用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
年幼的兵可乐用稚嫩的声音答道。
——
轿车上，兵可乐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靠在风星河的肩上睡着了。
少年一脸的厌恶嫌弃，这家伙，也不知道睡着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兵可乐赶紧坐正，用学士服的袖子轻轻擦了一下嘴，问道：“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到实验室了。”
前排司机座上传来了张舜冷冷的声音。
“抱歉，我昨晚没睡觉，实在是太困了。”
兵可乐满脸歉意地对风星河说。她脑子里还是在回味那个梦。儿时的记忆如碎片般在脑海里翻涌。
“没关系，我不介意。”少年虽然这样说，但眼睛却眯成了一条缝，脖子轻轻向后仰。
张舜解锁了后排的车门，甩掉安全带，下车，哐地一声关了门。
“走吧，进屋说话。”
风星河注意到，下车的地方已经是校园里了。他的面前是一栋七层高的楼房。
“地下还有三层，一共是十层。其中的三层归张舜老师掌握呢。嘻嘻！”
兵可乐炫耀般地对风星河介绍道。
风星河头一次见到这样宏伟的建筑——整栋实验楼的外壳都是灰漆漆的，像是涂满了颜料。但只有走近了看他才发现，外面那一层是金属防弹材料。
这使得整个大楼看起来像极了一口竖着放的棺材。当然，安全性是拉满了的。厚厚的楼壳里肯定有防辐射的材料，以至于就算是NP市遭到了核打击，这栋大楼也多半能幸存下来。
张舜走到门口，将手抵在楼门口。不多时，厚重的金属大门开启了，露出了里面的走廊。
身后大门合拢，风星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没有外面的那种纷扰喧嚣，很安静，也很封闭。大楼内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冷冰冰阴森森，而是光线充足，并且走廊上种满了绿色植物。
“每一块天花板都是由巨型荧幕构成的，采用了暖色调，模拟柔和太阳光。这些要素组合起来能够大大降低封闭通道内的幽闭感。”
“整个大楼的电力都主要来自于地下最底层的核聚变反应堆。在与外界断绝电力联系的情况下，本大楼能够独立运行151年。”
“至于食物，我们有强大的后勤系统。在全封闭的状况下，开足马力每小时可以生产超过一吨的军用食品。至于原理，等你入学后会详细去学。当然，那一门课是我主讲的。到时候可以给你开小灶。”
从进到这里开始，张舜的情绪变得稳定，他开始变得健谈起来，不断地向风星河介绍这里的一切。
走廊两侧的房门都是打开的，时不时可以看见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学生在里面忙碌。张舜带着二人径直穿过了走廊，进入电梯，刷过指纹，来到了地下二层。
“地下二层，三分之一的面积是我的私人办公室。”
电梯门开了，入眼处是两个通到房顶的大书柜。
地下二层地面到穹顶足足五米高，使用这两个书柜必须搬梯子爬上去，才够得着顶。书柜两侧是步道，张舜向右边走去。
走廊尽头转过转角，可谓柳暗花明又一村了。这是一个面积将近一百五十平米的巨大房间，摆放着茶几、办公桌、窗，装潢十分不错，也有许多檀木桌椅，还有许多瓷器茶具。
墙边一个架子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机甲玩具，还有一些简单力学模型，以及动漫手办。
“这里既是我的办公室，也是我的起居室。当然，也是我的会客室。整个地下二层都由我掌管，没有我的指纹，谁也进不来。”
张舜娴熟地从柜子上拿出了绿茶，丢进茶壶里，倒上开水。
“坐。”
他指指茶几旁的沙发。风星河与兵可乐便一同坐下。谁知张舜瞟了一眼兵可乐，毫不留情地说道：“你，离开这里。”
“啊？让我听听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