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事情涉及机密。”
“好叭。”
兵可乐有些不情愿地跑到了外面，在书架前找书看了。
张舜拿出一个遥控器，滴地一按，一道由格拉维瑞斯现象光幕笼罩了房间。
声音被隔绝了。
“现在，我们处于地下二层的封闭隔音空间，有些事情可以说了。”
张舜盯着风星河的眼睛，缓缓的说。
“您说，我听着。”
“是关于你父亲的遗嘱的事情。”
张舜毫不拐弯抹角。
“坦白来说，早在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你父亲就预料到了后来的事情。”
“预料到？”
“对。包括他死后，帝国的态度。他说：‘我死后，帝国或将划去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贫瘠土地平息这场战争。弗多人对土地看得很重，有这一片土地作保，足以告慰死去的战士们的灵魂，民众的怒火会被平息。但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假以时日，帝国必将再度进犯。早则在二十年后，最迟则在五十年。”
风星河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现实果然如父亲所预料的，帝国向弗多割地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弗多人普遍认为，是弗多军队的战斗力震慑了尼斯南图帝国，皇帝才迫不得已求和的。
“荒谬。”风星河摇了摇头。“他们从勃利非大陆最西开始，一路打到弗多边境，未逢敌手，建立了疆域版图世界第二大的帝国。现在刚刚除掉了我父亲，这一最后的壁垒。难道不应该乘胜追击吗？现在撤军，必有图谋。”
“中间有一个小插曲。”兵可乐忽然插话道，“在秩序曙光军团覆灭之后，联邦曾向帝国边陲城镇展示力量，发射了一枚小型核弹，击毁目标的同时，留下了三十多平方公里的焦土。在那以后，帝国选择了议和。当然，这一事实被议会封锁了消息——它毕竟是动用核武器灭绝了一个小镇，这是有违人道主义精神的。倘若在民间传开，定然会引起非议。”
张舜看了她一眼，以示赞许。他接着对风星河说：
“你父亲分析过，认为皇帝之所以未倾尽四大兵团的力量进攻，或许因为对核武器的畏惧。所以先投了一支军队试探，并没有举国东征。当他最终依靠能力者暗杀掉你的父亲，并击溃秩序曙光军团的时候，他几乎要忍不住进攻了——但就在那时，弗多秘密向他展露了核力量。”
“虽然展露核力量，遏制了帝国进攻，但这毕竟是黔驴技穷之计。我们在陆地上的作战，已经彻底被帝国压制。这意味着，等到帝国也掌握了同等的核力量之后，他们将卷土重来。”
“卷土重来，我们便把他们打回漠西！”
风星河重重一握拳头，说道。
张舜摇了摇头。
“不，没可能的，你父亲已经用生命尝试了——就算是我弗多联邦最骁勇的军神，也抵不过帝国的铁骑。他们的军队里能力者太多了。帝国掌握着那颗陨石，他们比我们更接近格拉维瑞斯能力的秘密。未来，或许是能力者的时代，而不是机动坦克部队的时代！”
他的语气里，有一丝悲哀的情绪。一位军事科学家，罕见地对工业与科技失掉了信心。这在以前，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风星河张了张嘴，本想反驳，却突然不说话了。
他想起江流月，那家伙能轻松分割坦克的装甲层。他又想起吕文杰。那家伙恐怕仅凭自己，就能破坏一支装甲部队。
张舜顿了顿，又接着用悲戚的语气说道：“倘若我们什么都不做，等待我们的必定是亡国。当他们掌握了核技术，与我们之间形成核恐惧平衡，势必会再度进攻。双方仅凭部队层面的厮杀，我们完全不是对手。”
所以，现在的和平发展，无异于温水煮青蛙。反物质武器黑洞炸弹的研制还遥遥无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核武器仍将成为主流。弗多的大型军武发展已经进入了瓶颈，但尼斯南图帝国却可以摸着石头过河，很快地把核技术从无到有地赶上来。当核威慑建立起来的那一刻，就是尼斯南图帝国向弗多本土发起扩张的那一刻！
“那我们现在就组织军队打回去，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风星河皱着眉头说道。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绝对是昏招。秩序曙光军团已经吃过一次亏了，现在次强的铁血长城军团战斗力仅有秩序曙光的八成左右，无论如何也难以通过大荒漠完成西征。
兵可乐耸耸肩，说：“且不谈打不打得过。单单是有想要打仗的念头，就已经够危险了。联邦刑罚第一千三百七十四条，宣扬或煽动战争罪，就是为你这种主战派的想法准备的。和平来之不易，人们更愿意相信，眼前的和平是最好的局面。人们尤其愿意相信——正是弗多联邦的强大军事力量震慑了尼斯南图帝国，才让他们被迫和平发展。”
“我们的揣测，建立在对尼斯南图一世——那位皇帝——的野心的假设之上。可谓是怀着最恶毒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了。虽然我们都知道，那位皇帝，他最终一定会发动侵略的——要不然，帝国这么大的版图难道是大风吹来的？”
“但民众不会这么想。”
“他们会认为，帝国已经被打怕了，屈服于弗多的强大。人们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盛世”。倘若这时候提起发动战争——单单是说出这句话，就足以让你作为战犯被挂在路灯上示众了。”
“......”
风星河感觉到喉咙有些发干。张舜所说，句句诛心，让他的汗毛竖起来。但他仍然不肯去相信这番话。他深吸一口气，作出最后的挣扎：
“但是，皇帝难道不怕我们的锤死反扑吗？快要灭国的时候，我们一定会报复性地向帝国全境发射核弹的。”
“不会！”张舜笃定地说道。
“为什么？”
“现在会怕，但是将来不会怕，尤其是帝国也有了核武器之后，他更不会怕。倘若我们把帝国变为一片辐射废土，那他们一定会把我们全部杀光，然后在我们的土地上建立新家园。
“嗯，是这么个道理。”
“正因为现在会怕，所以他选择和平，与我们虚与委蛇。正因为将来他不会怕，所以我们这些‘明白人’才在这个棺材一样的大楼里没日没夜地思考对策！”
“对策？”风星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问道：“可有破局之法？”
“有。”
张舜轻轻打了个响指。
“在这栋楼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破局之法。但大致分为三派。一派我称之为暗杀派，研究的是远距离狙击武器技术。他们认为，帝国以皇帝为核心。皇帝无子嗣。刺杀皇帝，帝国则四分五裂。这就是暗杀派。”
“那他们干脆从天外拖一颗行星过来撞到尼斯南图帝国的领土上把敌人灭了得了。相比之下还容易点。”风星河皱着眉头说道。刺杀皇帝，何等可笑？且不提皇帝本人的格拉维瑞斯能力都是未知，单单穿过层层安保接近皇帝，都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嘻嘻。英雄所见略同。他们就是一群疯子，不提也罢。”
“其他两派是什么？”
“有一个是保守派。他们希望通过军事科技的提高，增强我军陆战部队的战斗力，以此在陆战上击败能力者。在这个方面，他们也有革新的方案：摒弃坦克部队，重新由战士成为战争的主体——研制威力强劲的机动外骨骼，让普通士兵穿戴后足以媲美能力者，以此来增强我军的战力。”
“太过于理想主义了。钢铁无论如何也难以匹敌能力者的。”风星河想起了江流月的赤钢，于是这样说道。
“对，我也这么认为。”张舜摇了摇头。“保守派大多数是一些没有格拉维瑞斯能力的人。他们见识的能力少，于是以为格拉维瑞斯能力就那么回事儿。”
“嗯。”风星河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还有一种呢？”
“诶，这可就说到我的方案了。外人管我们叫做激进派，我们管自己叫‘抻派’。”
“抻？”
“对。抻，就是拖。虚与委蛇，拖得越久，我们准备的越充分。当然，也不能拖得太久，等到他们发起攻击了，就一切都晚了。根据你父亲的预言，最好抻够十年，而不足于二十年，如此这般，我们就能执行那项计划。”
“那项计划？”
“对，那项计划。我们‘抻派’称之为，涅槃计划。”
张舜从桌上拿起了一支激光笔，指向了墙壁上悬挂的地图。
“核武器，在未来五十年内都不会过时。所以，这个瓶颈，限制了我国大规模杀伤武器的发展。”
“嗯。”
“但你从反方向思考，核威慑平衡为什么能建立？它的思想基础，是在于双方都惧怕对方所发射的核武器，因此都不敢率先使用核武器。”
“嗯。”
“一方有一方没有，这个威慑是单方面的，于是核弹的使用成为可能。两方都有，建立的威慑是双方面的，核弹的使用便成为了不可能。我们需要的是单方面的威慑，而帝国需要的则是双方面的威慑。从这个层面来思考——不，反向思考一下，有进步空间没有？”
“反向思考？你是说？”
风星河不是愚钝之人，立刻得出了结论。
“你是说，在抗核打击这方面做文章？”
既然双方都有了核弹，那么只要具有防核弹能力，就不必惧怕对方的核弹。双方都拥有核弹，那么防护核弹的一方，将对另一方构成威慑。
“我们可以修建超级巨大的城市辐射防护罩，保护住NP市，下兴市，寨林市，北方工业城市群，南方农业城市群落。待帝国进攻，我们的战事失利，到那时……嘿嘿！皇帝总不会垂涎一块无法生存的土地吧？到时候，只要将这些主要城市保护好，弗多便有东山再起的希望。遥想当年，战国时代，齐国被灭得只剩下两座城，照样能……”
“停停停！打住！”
风星河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扶着桌子站稳，惊愕地盯着他。
“张舜博士，你说的这个涅槃计划，不会是向自己发射核弹吧？”
“正是如此。为什么不是呢？涅槃，如在火焰中重生。多么美妙！”
“太疯狂了！”
“不疯狂。一点也不疯狂。”张舜冷笑着摇了摇头。“现在来看，或许你会觉得我疯狂。等到国破家亡，铁蹄践踏之时，你会觉得我的计划高瞻远瞩。”
风星河思考着他所说的话，张舜却自顾自地往下说：
“帝国掌握核技术，至少要比我们晚两代人。而我们只需要五十年，就能把主要工业城镇保护起来。到时候，只要他们敢于进犯，我们立刻把核武器打到本土上，把弗多变成一片辐射下的焦土，而我们，则在受到保护的主要城镇中生存，并重回繁荣。对自己发射核弹，看似毁灭了我们，实则却把我们变成了绝对安全的存在。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愿意来侵略我们。”
一番话，听得风星河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有想过，还有人能将种族灭绝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一瞬间，他感觉张舜的皮肤，连同他的内外，连同他的灵魂，一并变成了漆黑色的。
“怎么了？这就觉得狠毒了？”张舜微微冷笑，“倘若我告诉你，艾米莉卡合众国已经在着手建造大型防止辐射栖居地了，你怎么看？”
风星河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硬着头皮答道：“一旦他们建设好了，核恐惧平衡打破，他们就有了威胁全世界的资本。到时候，他们将一家独大。就像当初，他们最先拥有核武器的时代。”
“所以，就算帝国不来侵略，我们也得搞。我们不搞，就有人搞。谁先搞出来，我们没搞出来，我们就被动了。”
兵可乐很契合时宜地从外面把灯关了。一瞬间，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充斥了房间，风星河觉得仿佛有无数只大手在压迫着他的胸腔。
静默之中，他的心底响起了兵可乐的声音。
“你的思想，被带到他的语境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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