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陆萱常去相轮寺,一来可以照顾木颉丽,二来可以和那昙献和尚缠绵缱绻。
虽然常在宫外,但她却不敢大意,宫内的风吹草动,皆入她耳,大事小事,也都了然于心,因为宫中,自有她的心腹和耳目,他们每日往来寺庙,将宫中发生的事,无不细致入微,一一禀报于她。
高瞻的质疑,自然也传到了她的耳中。
陆萱有些惶然,急急回到宫中,一探高瞻心境。
“陛下,萱儿来看你了!”陆萱笑盈盈地走进殿内。
高瞻抬眼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好些日子不见,难得侍中大人还记挂朕这个太上皇帝…”
陆萱吐了口气,说道:“陛下何出此言啊,萱儿心中可是时刻牵挂着陛下呢!”
高瞻瞟了她一眼,摸了摸桌案上的酒壶,终又放下。
“如今你是侍中大人了,心里挂牵的自是朝政大事,哪里会有朕这个退位的太上皇帝?”
陆萱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宛尔一笑,走到高瞻身边。
“陛下明显话中有话,萱儿又不是外人,陛下何不直说出来,好让萱儿明白…”陆萱说着,弯腰屈膝,与高瞻对案而坐。
“你自然不是外人…朕也从没把你当外人…”高瞻看着陆萱,点点头,又斜眼看着她,幽幽说道,“身为女人,就该好好服侍她的夫君,你如今嫌弃朕,不肯伺候,却一心帮着皇帝批折子,实在荒唐~~”
陆萱受了教训,心中甚是委屈,眼眶便湿润了。
“萱儿老了,怎敢当陛下是自己夫君?朝政之事,萱儿只是心疼纬儿,才给他一些意见,但最后哪一件事情,不都是纬儿来定夺的?陛下可是冤枉啊?”
“你还要瞒朕!我虽然退位,但宫中自然不乏忠心之人,他们说的话,难道都是假的?你还要说他们冤枉你?”高瞻连连摇头,喘着大气,哼道,“纬儿是当今皇帝,审阅国事,不管是对是错,都是一种历练,你替他打点一切,看似井井有条,实则是让他失去主见,如何能做好一个皇帝?就算你想当吕后,那也得先有个名分啊!?区区一个乳娘,竟敢替皇帝执笔落印,萱儿,你该当何罪?”
“萱儿恃宠而骄,失了分寸,还请陛下恕罪!”陆萱咬咬唇,流泪苦笑,不象是认罪,倒象是负气。
“恃宠而骄?”高瞻皱起了眉头,幽幽说道,“恃谁人的宠?”
“当然恃陛下的宠~”陆萱看着高瞻,满目泪光,“当日萱儿替皇后登上东堂,与陛下一同甄选美人,陛下是何等厚爱宽容,可有半句责怪的话?那半日,可是萱儿这一生来,最快乐的时光,恍惚间,就好似萱儿真的成了陛下的妻妾,浓情蜜意,足够萱儿回味一辈子了~”
陆萱说得肝肠寸断,实为攻心,她自然了解高瞻的软肋,二人自在长广王府之时,就互生情愫,实为无名夫妻,只是陆萱终未能获得该有的名分,这是高瞻倍感愧疚的事。
“此是此,彼是彼~”高瞻听了陆萱的话,又见她泪眼迷离,早就心软了,语气明显软了下来,“甄选妃嫔,只是后宫之事,自不比朝政啊,萱儿,你比谁都精明,该知道个中祸患…”
陆萱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总觉得她是一心为了高纬,却惹来高瞻的指责,不由得委屈不已,悲伤万分。
“那…陛下…真要治萱儿的罪吗?”
“朕并无此心,朕若要成心治你的罪,就不会说些话了!朕说过,你不是外人,所以朕只是想劝劝你,引以为戒!”高瞻说着,拿起帕子,帮她把眼泪擦干,叹道,“朕说话是重了些,可是你要知道,朕今天说出来,总比朝中大臣非议的好,只怕到时候,朕都无法保全萱儿你了!”
陆萱连连点头,感激涕零,吞着泪水,强笑道:“谢陛下呵护!”
高瞻呵呵笑道:“朕怎么舍得给我心爱的萱儿治罪呢?只是,你心疼纬儿,朕也心疼纬儿,所以…朕就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陆萱忙问:“陛下有什么法子?”
高瞻笑了笑,说道:“纬儿初登帝位,于国事颇为生疏,所以才有些力不从心,不过这好办,朕立俨儿为辅国大臣,助他哥哥一臂之力!逢单日,便由纬儿审阅奏章,逢双日,便交由俨儿审阅,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既让纬儿得了清闲,又不误国事,多好啊,对不对?”
陆萱大惊,这不是分了一半皇帝的权利给了高俨吗?
高瞻此举,无疑是把高俨当成了储君,待到时机成熟,大有取而代之的可能啊,这样下去,高纬的皇帝之位,岂不岌岌可危?
“陛下,这样不妥啊…”陆萱心中惶然之急,她最怕的事,就是高俨当皇帝。
高瞻摇头晃脑,很是惬意,笑道:“朕认为妥当得很,朕心里有数,俨儿虽幼,但他行事果断,干净利落,比起他哥哥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此事,就这么定了!”
陆萱无法再争论什么,只怕再争下去,高瞻又要怪她左右他这个太上皇帝了!
这让她明白,自己的一时大意,带来的后果严重,也让她看到,高瞻虽然退位,却依然有染指朝野的欲望。
这对高瞻来说,也并不是难事。
朝中忠心于高瞻的人不乏少数,自然对这个太上皇帝敬重万分,何况,高瞻退位时说得明白,军国大事,依然要由他决断,高纬虽是名义上的天子,却依旧要受制于高瞻。
陆萱心下犯了愁,如果以后高纬再无长进,只怕高瞻会下诏改立新帝,让高俨取而代之。
....
出了昭阳殿,陆萱心里极其沉重!
她明白,虽然高瞻面子上竭力扮演一个慈父的形象,在大臣面前,言语诚恳,似乎在极力维护高纬的皇帝尊严,然而,高纬拂逆,与他争夺木颉丽的事,早让他耿耿于怀,又因天象所示,不得不让位给高纬,更是加深了高瞻的怨恨,父子二人罅隙暗生,只怕这一辈子都再难以愈合了!
高瞻竟然要让高俨辅政?
陆萱对这个问题,最不能释然!
高瞻借题发挥,看似责怪高纬不该让一个乳娘辅政,实则是要扶持高俨吗?待到高俨羽翼丰满,能够独当一面之时,就废除高纬的帝位,传给高俨?
等到那一天,不说高俨会对高纬怎样,便是对陆萱,都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要知道,如今高俨只是个王,都敢时刻与陆萱反唇相讥,针锋相对,等他真当了皇帝,难道会善待于她?
陆萱越想越怕,如临末日!
陆萱脚步重似千斤,挪到了太极殿,却只是徘徊于前,久久不敢入内。
宫人见状,忙迎了出来,问道:“陆夫人,可是要见陛下,奴婢这就去通传…”
“别!”陆萱摆摆手,稍有停顿,又点点头,说道,“通传一声也好…不过,请皇帝出来相见吧,我就不进去了…”
宫人一脸不解,也不好问什么,只说了个“是”字,便跑了进去。
少时,高纬大步走了出来。
“乳娘,何故不肯进来相见呢?”高纬疑惑地问道。
陆萱苦笑着叹道:“你父皇…不准…”
高纬惊愕得张大双眼,问道:“父皇是何意?我没听明白…”
陆萱见有宫人在场,便拉了高纬行至偏僻处,避人耳目。
“往后,乳娘可不敢进这太极殿了,不然,你父皇只说我左右你行事…”陆萱眼中含泪,满是委屈。
高纬这才明白,想了想,又道:“可你如今是三品侍中,是皇帝的内臣,本就可以跟随皇帝左右,何况,你是我的乳娘,情比母亲,又怎不能与我亲近?”
“莫说再乳娘了,乳娘自古卑贱,怎能比你母亲?”陆萱摇摇头,怏怏说道。
高纬双眉紧凝,不得其解。
“乳娘怎会伤心至此,是父皇说了什么?”高纬心下哀惋,替陆萱鸣不平。
陆萱吁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握着高纬的手,说道:“不说乳娘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只是有一件大事,你心里要早有准备…”
“何等大事…”高纬警觉起来。
陆萱点点头,竭力用最妥当的语言,诉说高瞻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