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冯子琮离开了朝廷,高纬对他网开一面,只是革除官职,凭着家中多年的俸禄,度过一生堪当无忧,何况自己夫人又是太后的妹妹,常得太后照顾与恩惠,家境自然颇为殷实。
冯子琮以为,皇帝都已赦免了自己,身为太后的妹夫,自然也能得太后豁免。
然而当他看到崔公公一行出现在门口,他开始怀疑自己高兴得是不是太早了。
尤其是崔公公身后的太监手上所捧之物,让他陷入恐慌之中,那是一个酒壶,做工考究,鎏金的花纹,更是突显皇家气派。
然而这个酒壶不该出现在这里,这是个不祥之物,必定装着夺人性命的毒酒。
“冯大人!”崔公公面色凝重,拱起双手,语气悲戚的说道。
此行对于崔公公来说,寸步难行,每踏出一步,都会问自己,这样的忠臣,该不该杀?
终究冯子琮辅佐了几代大齐皇帝,深得几代皇帝信赖倚靠,如今太后因为她自己与情人和士开的一己私情,便要诛杀这样的忠臣,实在是让崔公公挣扎万分,举步维艰。
然而太后高高在上,就算不满意皇帝,都可以下太后诏,另改皇储,杀一个大臣,更是不在话下,为臣为奴,便只当奉行上面的命令罢了。
“崔大人!”冯子琮神情黯然,拱手回礼,“太后…太后她不肯放我一条生路么?”
崔公公眼中带泪,悲道:“太后思念和士开,几近疯癫,不听人言,肯定是忘了与大人的情义了,如今命我来献酒于大人,定不是她本意,只怕太后他日清醒之后,会要后悔啊!”
崔公公既表明来意,又为胡太后粉饰一番,为奴者,为主子尽心尽力,崔公公堪称典范,再怎么高明,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冯子琮苦笑了一下,叹道:“便用我的性命唤醒太后吧!子宜呢,他如何,能不能活?”
崔公公摇摇头,低声说道:“都不能活!库狄伏连也不能幸免!”
冯子琮听说,不由得流下泪来,喃喃地说道:“上天无眼啊!”
崔公公也颇感伤心,说道:“大人知道和士开与太后的私情,又何必涉身犯险,枉送性命,到了今天这一步,我都替大人不值啊!”
冯子琮呵呵一笑,说道:“我并不后悔杀了和士开,这样的奸贼,除之后快,深得人心!我死算什么,就当是与他同归于尽,也在所不辞!我只是后悔,害了库狄将军,这是我冯某人的罪过!”
崔公公感叹道:“一切都是天意,大人也别太过自责,若有什么话要带给太后,只管吩咐!”
“哈哈哈!太后?”冯子琮一边流泪,一边大笑,“太后如此无情,我还有什么话好说,我不如饮了此杯,好让崔大人早早回去复命吧!崔大人,可否为我斟满一杯?”
崔公公嗫嚅着又唇,看看冯子琮,又看看酒壶,无奈的点点头,拿起酒壶,倒满了一杯,又亲自递到冯子琮面前。
“庆隆!”冯子琮直接叫起了崔公公的大名,眼中满含不舍之情,说道,“你也老啰,为皇室操劳了一辈子,到头来,可别象我一样…但愿你…能得个善终…”
崔公公老泪纵横,两人紧握双手,一起将酒杯捧在手上。
“子琮,你到了那边,可要保佑大齐啊,千万别心生怨恨,终究你的家人都身在大齐啊!”崔公公说道。
冯子琮点点头,说道:“若我在天有灵,便继续帮助朝廷惩奸除恶,但愿天佑大齐!庆隆,我去也!”
“老爷,老爷!!”只见一妇人从屋内奔了出来,拦在了众人面前,原来这是冯子琮的夫人胡小妹,也是胡太后的亲妹妹,听得宫中有人来赐毒酒,便赶紧奔了了出来。
“我要去见太后,我是她亲妹妹,我要进宫,让姐姐收回成命!”胡小妹看着崔公公,又看了太监们一眼。
崔公公拱手劝道:“夫人,不可啊,太后如今六亲不认,就连亲生儿子,都打得皮开肉绽,此时此刻,夫人千万别去惹怒太后!”
“不,不,我不能让老爷白白送死,她是我姐姐,她必定不会拿我怎么样?”胡小妹说着紧紧抱着冯子琮,不肯松手,弄得冯子琮手中的酒水,全洒在了地上。
冯子琮闭上眼睛,任眼泪淌在脸上,口中说道:“夫人,我死以后,你找你姐姐,再帮你求门好亲事吧!”
胡小妹大哭道:“老爷,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啊,你若死了,我便陪了你去啊!”
冯子琮睁开眼,大声说道:“来人,把夫人请回屋内去!”
下人们只得把胡小妹强行拽了进去,任由她哭闹。
“崔大人,夫人胡闹,让你见笑了,请再为我斟一杯吧!”冯子琮面无血色,淡淡一笑。
崔公公点点头,重新斟满一杯酒,却双膝跪地,将酒杯高高举起,哽咽道:“庆隆送子琮上路!”
这一跪,是崔公公表达他内心由衷的敬佩与惋惜,这让冯子琮无所适从,忙弯腰接过酒杯,一边又将崔公公扶了起来。
“庆隆,使不得!此事本与你无干,你奉命行事,我并无怪罪你的意思!”冯子琮说道。
“子琮心胸宽广,又忠于朝廷,为大齐除去大害,该受庆隆一拜!”崔公公掩面而泣。
冯子琮不再说话,长叹一口气,鼓足勇气,将毒酒一饮而尽,然后说道:“庆隆,你便对太后说,这毒酒...醇香可口,不愧是上等佳酿…替我谢过太后…庆隆,你也好好保重…”
冯子琮毒酒入肚,内如翻江倒海,肝肠寸断,说着说着,腑内毒血便喷了出来,自己忙用衣袖遮住,不让旁人见其丑态,挣扎片刻,便倒地而亡。
崔公公见其双眼圆睁,死不瞑目,心中大感悲戚,便颤抖着手,将他的双眼合上,一面喃喃地说道:“子琮,一路好走!”
崔公公转身朝门口走去,又有刑官上前验明正身,少时,便听到冯家人哭作一团。
崔公公心中悲恸,又有心衰之病,不愿再行此事,回宫便请太后命,让计奴将太后所赐毒酒,送于王子宜府上,逼他就死,库狄伏连随后也一同赴死,无一幸免。
....
高俨听从了李珠儿的话,决定向母亲低头,不为自己,单单为了自己的几个孩子,也是值得的。
八月的天,太阳一出来,人间便成了火炉。
高俨一大早就跪在寿安宫,请宫人传达给太后,自己真心诚意,负荆请罪来了。
“让他回去吧,就说哀家暂时不想见他!”听得宫人们禀报,胡太后淡淡地说道。
宫人跑了出来,劝道:“琅琊王,请回吧,太后说暂时不想见你!”
“无妨,本王就在这跪着,直到母亲回心转意为止!”高俨坚决的说道。
高俨知道,耽误一分,便多一分危险,待高纬回过神来,第一个对付的人,必定是自己。
如今自己孤家寡人,没有了冯子琮,王子宜两人的协助,便如同断线的风筝,命运堪忧,若不得胡太后保护,后果不堪设想。
高俨倔强地在宫外跪着,任凭太阳炙烤,怎奈昨日受了韩石一箭,又吃了母亲一顿鞭子,状况大不如前,过了一会,就开始大汗淋漓,晕头转向。
“太后,太后!”宫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边叫道。
“又怎么了?”胡太后横了宫人一眼。
“琅琊王一脸难受的样子,又不肯离去,只怕昨日受了伤,就伤了元气,太后,要不要召他进来啊?”宫人担心的说道。
胡太后心中依然有气,犹豫了片刻,说道:“他爱跪就跪着吧,死了也不用管他!”
宫人无奈,只得退出宫去。
“慢着,给他端杯水喝!”胡太后似是心中不忍,又亲手端起桌上的茶杯,递给宫人。
宫人又匆匆地跑出宫门,将水杯递给高俨。
高俨不喝,伸手将水杯推开,此时他心中已发了狠,横劲又上来了,就是渴死晒死,也要倔强下去。
“本王倒要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太后的儿子…”高俨眼神呆滞,嘴唇干裂,却依然咬紧牙关哼出这几个字来。
宫人急道:“这么热的天,日头又这么狠毒,琅琊王若不肯离去,就请喝下这杯水吧,不然会出事的!”
“哼哼,本王诚心请罪,全因为太后是我的母亲!但若母亲不认我这个儿子,本王又何必苟活在这世上!”高俨用尽力气,喊出这句话,突然便大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