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挺直了肩背,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立即抬头开口去求刘彻。
他只是想着,自己为什么要执拗的跪在这里。
其实卫青是几乎没有跟刘彻对着干的时候,甚至好几次,他都准备听话不来了,只是每次要放弃的时候,想起甘泉回来,自己跟霍去病的私下聊天。
“甘泉宫那日,你说的那句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教的?”
“哪句?”去病当时正在跟据儿对弈,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赢了才抬头笑嘻嘻的说:“哦…舅舅是说那句,’舅舅于我至亲如父,如今伤我舅舅的人在我眼前,我杀他是理所当然!就像来日,莫说有人敢动陛下一根毫毛,便是惹陛下不快,我便是奔驰千里也要将他千刀万剐!’ 这句话?”
“对,那日这句话,很稳!” 就是这话,让陛下和文臣武将对‘鹿触之’的谎言,视而不见,都偏向他,保护他。
“我自己想的。”霍去病澄澈的黑眸,直直的看着卫青,“也是真心话!”
“陛下,匈奴若不根除,必为后患,为天下计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卫青铿锵而言,他只想刘彻明白,跪在这里不是单为了去病的遗憾求战。
半天,刘彻没有说话,卫青抬眼去看,然而刘彻似乎没有因为卫子夫的离去而消去怒气,反而脸色越发铁青的看着自己。
......怎么不太对......不是看着自己
卫青顺着刘彻的目光追到了自己身侧,天蓝色的衣裙赫然在旁,卫子夫根本没走,依旧撑着伞,静静地站在自己旁边......
“姐姐...”你不是走了么?卫青想到身后还有个刘彻,转了话,“姐姐你回去吧!不必陪我。”
卫子夫轻飘飘的声音传来,略带讽刺,“谁陪你了?这未央宫是我家,我站站还轮得到你管吗?”
“可…”
“卫大司马莫管得太宽了。”卫子夫的语气倒是轻快,刘彻却甩袖进了屋,“咣”的一声,狠狠的关了殿门。
大雨磅礴而下,轰鸣阵阵,刘彻在屋里真的没了心思继续看奏报,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圈,才翻出个言思日常玩的鼓来。
刚开始还有点节奏,可敲着敲着,就有一下没一下了,最后索性咚咚咚的当成出气鼓!
’咚!咚!’孔立见了,分外心疼,言思小公主最招人疼了,时不时就拽着自己撒娇,这可是她心爱的小鼓。若是刘彻再敲下去,下次言思小公主看见坏了的小鼓,肯定要哭得梨花带雨。
孔立挪到窗边作势去落窗,不可避免的淋了一身的雨回来,告罪道:“陛下,这雨太大了,容奴婢先去换身衣服再来服侍,免得弄脏这殿内的东西。”
‘咚!’的一声,吓了孔立一跳,刘彻白了他一眼,“去!”
孔立这才悬着心应下,末了又顿住脚,补道:“陛下,您护膝刚刚也打湿了吧,奴婢再换一副过来吧!这夏雨也是凉得很,落在膝盖上会受不住的。”
刘彻没有说话,继续敲着鼓,雷雨声音太大,他没有心思听这些。
孔立慢慢往门口走,继续大声说着,“唉...前几日医官属给皇后开药,医嘱便是要忌寒凉,特意着人送来好几副新护膝,这回也巧,奴婢正好找出来给您试试。”
‘咚咚!’鼓点和雷声交织在一起,刘彻摔了鼓槌,“忌寒凉她还站着!?不遵医嘱...还...平日还喊着大家都听医官属的,不遵医嘱者不得追责医官,朕看她就第一个违反宫规!”
孔立不敢动弹,其他人也停了落窗的动作,躬身听他发怒。
刘彻见他们这样乖顺,反而觉得丧气,没了叫喊的兴致,把鼓槌一摔,站到了窗边。外面那姐弟俩还在原地,一站一跪,像极了不动如山的松柏。
他恍然就想起来一句话,‘这松柏啊,它常青,有它撑着,整个院子都一直有生机。不像花儿草儿的,开一季就败了,所以偶尔拿来应个景也就行了。’
不出兵,他自己竟然又站回了太皇太后当初的立场上,原来任由心疼之人在外面风雨交加,自己稳住不动,是这样一番辗转反侧心痛如绞。
“陛下?奴婢先出去了?”孔立眼疾手快的收好了鼓和鼓槌,再次上前道。
刘彻揉了揉眉心,叹道:“开门,备换洗衣物。”
陛下这是妥协了?孔立一喜,也顾不得身上湿着,不迭的快步去开门,吩咐黄门和女官去准备卫大司马的换洗衣物和热水。
从刘彻出来的那刻起,卫子夫只需要看他一眼,就知道这里已经不需要自己了,没有一丝犹疑,从容的行礼,转身离开。
留下一对君臣,自述心事,各决天地!
而这漫天雨幕中,只有她一人独行,淡然潇洒,蓝色的衣裙被雨水打湿,举着没有太多用处的油纸伞。就像是灰黑的云端不慎下裂了缝隙,让背后藏着的湛蓝天幕骤落人间,在地上孑然独行.....
至于为什么离开,卫子夫并非是不关心兵事,而是如今的她已可以接受任何的决策了。
不出去,是因为少府账册在手,马少兵疲,相对于漠北大战前期准备来说,各方储备确实不足,无论胜败都是一场消耗,其他一些政务都要暂停。
出去,永绝匈奴大患,无非少府与国库多寻些办法筹钱筹粮筹马,再说漠北之前,也不是没有打过这样仓促和稍有勉强的战役,卫青照样赢了。
无论他们决定出去还是不出去,自己都做好了准备,何须惊慌?
“皇后?”瑕心和景福来扶,“皇后,您要不要换过衣服再走?”
“咳咳咳...”卫子夫摇头,捂嘴轻咳,快步上了轿辇,她现在只想快点泡个热水澡。如果出兵,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生病,还有对东郭咸阳的态度,要软上几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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