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白酒坊东门,武定桥下河水潺潺,此段秦淮河临近东牌楼,花船游舫已渐渐密集起来。
梁叛出了巷口便迅速钻进行人之中,走过一间茶铺,又踅回头进了铺中,径直在正当中一张桌上坐了下来。
桌上原有三人面朝三方坐着,梁叛便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空出来的位子上,扣了扣桌子,叫道:“上茶!”
同桌三人俱都愣住,纷纷朝他看来,其中一个生面孔的当即叫道:“晓不晓得规矩,蒲老大对面也敢坐!”
梁叛见他是个刚出头的“新簪子”,也不生气,抬手“嘣”地钉了对方一脑瓜,笑道:“小杆子,几时出来混的,江宁县里老大们认得几个了,就敢这样咋呼?”
那小子瞪大一双牛眼,刚要发作,却被梁叛对面那蒲老大又敲了一记后脑勺,比梁叛敲得还要重,声音还要脆生。
“小混蛋,给老子滚下去站着,不会说话就到船上找粉头借副针线,自己把臭嘴缝上!”
蒲老大一脚把那小子踹了个跟头,转脸朝梁叛笑呵呵地拱拱手:“梁五爷,这小子刚从乡下接来的,啥也不懂,你老别见怪!”
梁叛也拱拱手,调侃了一句:“蒲老大,南京城里如今各项买卖难做,唯独你这一行是千秋万代的铁打营生,别家吃不上饭,你还添人进口。”
蒲老大哈哈一笑,站起来亲自给梁叛倒了碗茶,也不自矜,大大方方地道:“天下的汉子只要那话儿还竖得起来,就用得着我这行当,即便是割去半截、断了势力的,有时候也要捧我的场!”
梁叛晓得他口中“断了势力的”,实际就是旧宫里的太监,有时也喜欢出来玩玩,只是太监们到底玩儿的啥,谁也理解不了。
“不过……”蒲老大接着又道,“话又说回来,没有张大老爷和梁五爷维持地方,铁打的买卖也不好做的。”
他捧了一句张守拙和梁叛,便拿眼睛望着对方,意思是想知道梁五爷找到自己,究竟是甚么来意。
同时也表明,他在江宁县的买卖是靠梁叛他们罩的,所以有甚么吩咐但说无妨。
梁叛也没想跟他绕弯,但说事之前还是点了一句:“蒲老大,眼下我身上可有几分麻烦,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消?”
这是先打招呼。
蒲老大也很爽快:“啊,这我晓得,应天府的公爷们在这地面找了你老哥两三遍了。说一句不太恭敬的话,也是实在话——倘或帮忙要帮到我自己吃大亏,那我姓蒲的不会点这个头,梁五爷的交情还不够!不过些许小事嘛,你老哥尽管提,举手之劳不在话下的。”
“好。”蒲老大这个态度,梁叛反倒放心,便说:“秦淮河镇淮桥到武定桥这一段,河面上花船游舫都是你蒲老大在管,我想拜托一位弟兄沿着河走一趟,看看河上有多少陌生的船,停在哪里,回来朝我说一声,便承你的情了。”
“小事!”蒲老大一口应承,朝自己边上另一位手下打个眼色,那小子朝梁叛拱拱手,便退了出去。
这确实是一件小事,别说今天梁叛托付了,就算没人请他办,他也要一天派人巡河三五趟,一是镇压自己的地盘,二是有船来船走的,自己有个数。
毕竟这些船在他管的河段上做买卖,必须要让他蒲老大抽一份头子的。
梁叛一边喝茶一边朝街上有些茫然无措的江泉看了一眼。
江泉也看见了梁叛,见他坐在茶铺里跟人相谈甚欢的样子,不由羡慕,心想这梁叛在江宁县一亩三分地真正是好手面,地头极熟,万事好办。
他在街上荡了一会儿,始终不见有人再来追拿自己,心中又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