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事杂(6K+)
明明今日日头很是不错,从牢窗照进来的阳光照得整间牢房都是暖洋洋的,捧着饭碗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饭食的姜二夫人却只觉得有一股凉意自脚底涌了上来,直至深入骨髓。
抓着饭碗的手指骨节发白,姜二夫人瞥向盯着牢门前那堵大白墙喃喃自语的姜老夫人。
这些年姜老夫人折腾是折腾的狠了,可同样的,万事由着性子来,日子过得也算是如意,养的也好,至少比起寻常这个年纪的老夫人来身子骨很是硬朗。
若非如此,也不会一来宝陵就能这么个闹法了。
就这么个身子骨硬朗的老妇人,眼下却佝偻着背,那明明瞧着还算硬朗的身子这一瞬却不知道为什么偏给她一种行将朽木的感觉。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没有寻常慈祥老太太那等被岁月洗涤的温和,反而愈发的让人觉得阴冷。
她开口,声音阴翳的喃喃着“赔钱货”“不跟她娘一起”之类的话,姜二夫人心中一阵狂跳,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到底是那么年的婆媳了,就如姜老夫人知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一般,姜二夫人同样也清楚的知晓姜老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听错了?又或者姜老夫人在胡说八道?姜二夫人紧紧抓着手里的饭碗脸色惨白:姜老夫人口中若是说自己做了什么好事那倒是可能在胡说八道,可若是姜老夫人口中说的是自己做过的恶事,那多半是真的了。
姜老夫人口中的“赔钱货”除了姜四那胖丫头之外不作他想。
姜二夫人重新坐回了角落里,这还是两人打从进来开始难得没有闹腾的时候。
就是这么一个女子, 听说姜兆为了她忤逆了姜老夫人,一掷千金的求娶。她私下里也是泛酸水的,甚至有些不以为然, 觉得姜兆什么都好就是眼睛不好使。
所以若是能找到这个叫木易的,就能确定姜老夫人没有杀人,那姜老夫人就能被放了。至于姜二夫人,估摸着也是小事。毕竟木易这么多年也没有报官,应该是不打算追究了。
她不是个读书的人, 不过听文人话本子里感慨过那种“佳人难再得”的美人, 面前那位大抵便是个“难再得”的美人了,于姜兆而言恐怕更是如此。
想到这些,再想到他先前为女孩子跑腿做的事以及发现的秀儿父兄的古怪,钱三认真的想了想,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姜四小姐,秀儿父兄在做的事以及古怪你清楚了吗?”
好吧!他说错了。
“所以,大概是我在吃喝玩乐之上很有天赋?”女孩子想了想,认真的说道,神情半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他脑子里至此还是一笔糊涂账。
春妈妈在一旁看着满脸不解的钱三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总会明白的就是了。”
这一点文吏在收到条子后便把姜老夫人和姜二夫人分了开来:毕竟听说这两人打的太厉害,再打下去,抓花了脸、拔光了头发怕是不好人犯画像了。
“能者多劳,你玉面判官名声在外,江南道都府官员懒得接手便都送过来你接手了。”季崇言看向头疼的林彦,将姜家的那一份“大义灭亲”的卷宗接了过来,翻了翻姜二夫人的口供,便挑眉道,“那个姜老夫人为了一套头面让姜二夫人去骗的钱?”
听文吏已经这般做来之后,姜韶颜点了点头,她对宝陵县衙那个文吏印象不错,先前姜家闹事,这文吏虽然是头一回做主审案子,却也算镇得住场子。
宝陵县衙大牢规定的吃饭的时辰是半个时辰。
“吴有才那里似乎有些事,”女孩子说道。
“主子叫木易,仆人叫喜子。”吴有才回到桌案旁翻了翻卷宗说道,“祖籍确实是江南道的,金陵人士,祖辈留了些钱财,家里人口凋零,到了木易那一辈便只他一个主子了,后来他便卖了宅子,遣散了仆人,只带着贴身小厮喜子进京寻亲了。”
只要不中途换个主子跟着,总要看懂的一天。
胖丫头的娘去世三月之后, 姜老夫人逼姜兆再娶, 姜兆就说过这样一句话。
“听说是狱卒送饭的时候姜二夫人强行塞到他手里的,狱卒不敢做主便报了文吏,文吏也做不了主便过来问了我。”吴有才说着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后脑勺:他也做不了主便过来找了姜四小姐。
至于胖丫头的娘,姜二夫人目光闪了闪:有些美人即使这么多年不在,可一回想起来,那模样非但没有随着岁月流逝而模糊,反而愈发的清晰。
既然是个有可能杀人的人,可万不能因为她是个年迈体弱的老太太就放松了警惕。
听到这一句,姜二夫人脸色一僵,顿了顿,却没有反驳,只是继续将手里的饭碗往狱卒手里塞了塞,干笑道:“好,好,多谢大哥了。”
这丫头……春妈妈瞥了眼嘴上挂着不知什么糕饼碎屑的小丫鬟,神情古怪:傻人果然有傻福,什么都不懂。才女,至少说一般的才女可不是像这位姜四小姐这样的。
这个问题林彦也很是奇怪。
这世上的大善人毕竟是少数,多的是普通的, 有各种各样缺点毛病的普通人, 可杀人……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不敢的。
石子在湖面上跳跃连成一片的涟漪,将近湖心的位置才坠入湖中不见了踪影。
钱三伸脚踢了踢脚下的野草,随便捡了一粒石子,冲着身旁的湖面打了个水漂。
半个时辰之后,县衙大牢狱卒过来收碗,一间牢房一间牢房的收,待走到姜老夫人和姜二夫人的牢房前,姜二夫人连忙从石床上跳了下来,而后一个健步的猛地冲向了过来收碗的狱卒。
“说是太爷一家,他爷爷有个兄弟早年去了长安谋生,因着距离遥远,便渐渐断了联系。”吴有才说道。
姜二夫人越想身子骨便忍不住发颤,这种感觉比知晓老夫人解决了那对主仆时的感觉更甚。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能让吴有才不好做主的自然与小事无缘,毕竟除了小事之外的其余事吴有才都习惯了同“大善人”姜四小姐商量一番。
“他身有万两白银,这银子便是在长安城也可买个小宅子,而后拿钱做生意了,可见他不缺钱。”女孩子说道,“既然不缺钱,为什么平白无故跑到长安城去寻亲?”
女孩子听罢,想了想,认真道:“我不会如你一样去逛青楼算不算?”
“寻的亲是他什么人?”姜韶颜接着问道。
女孩子扔完了水漂,朝他笑了笑,对上他惊愕的目光,解释道:“随便扔扔的。”
长安城的骡马市人蛇混杂,来自各方的百姓都有,即便京兆府尹管得严,可因人群流动太快,也不好找,更何况是太爷那一辈的人初到长安谋生了,里头都相隔几十年了。
汇聚八方来客的长安城里这等来自大周各地,卖家乡小食的人不在少数。
甚至在那位美人去世之后, 姜兆独自一人又当爹又当妈,却始终不娶妻,姜老夫人会生气, 却没有人觉得奇怪。
那不是寻常地方,而是存了整个金陵城所有紧要卷宗的金陵府。
对比一旁同样惊讶好奇的春妈妈,香梨却是不以为然:“我们小姐可是才女,会这个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种不以为然直到看到那个坐在海棠花树下的女子时,瞬间消失不见了踪影。她是个女子,也没什么奇怪的癖好,可这样的美人,饶是她看到了都不由一怔,只觉满树盛开的海棠花树似乎在那个女子颜色的衬托之下都成了陪衬。
“姜二夫人骗了人的钱财,被姜老夫人善后之后就没见到那一对主仆了,所以姜二夫人说这人多半是被姜老夫人找人弄死了。”吴有才说着,忍不住心有余悸,瞧着平平无奇的老太太居然还杀人呢!
这次让吴有才不好做主的是宝陵县衙让人送来的条子,里头是潦草的“姜四”二字。
要是这老夫人当真解决了胖丫头的娘……姜二夫人脸色惨白如纸:这老夫人真能下手杀人?而且还是认识的, 甚至就是长子的媳妇?
老实说,胖丫头的娘不比胖丫头, 美则美矣,却远没有胖丫头那么厉害的手段。可即便胖丫头那娘没什么本事,那也是姜兆喜欢的,更何况那女子虽然没本事, 却是个纯善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没做过什么恶事, 更没有无故去惹过她, 这老婆子居然当真下得了手?
想到自己这些天同她互相瞪眼揪头发、抓脸的举动, 姜二夫人越发害怕:不行, 她得赶紧想想法子,这老婆子皮囊没毛病,这里头的芯子却快病入膏肓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那个人叫木易,既然是江南道金陵城人氏,怎么不去信金陵府尹查一查有没有这么个当地的富庶乡绅?”季崇言手指夹着那卷宗问林彦。
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配配姜宇正好,姜二夫人心里头有些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收完饭的狱卒走到大牢外,摊开了捏在掌心里的字条,上头潦草的用不知道哪里拿来的炭笔写着“姜四”两个字。
姜二夫人心中又慌又庆幸:还好这老婆子狠毒是狠毒了点,脑子却没那么好使,这要换了那胖丫头的脑子……姜二夫人一个激灵,那不得了了,大家都要完蛋了。
那厢大义灭亲的姜二夫人和姜老夫人因着宝陵县衙大牢牢房告急被关在了一间大牢里,至于大义灭亲的事,吴有才虽然不好做主,却也听说了个大概。
姜老夫人就三个儿子,显然是没有姜四的,所以这个“姜四”只有可能是姜四小姐了。
女孩子看了他一眼,道:“我爹不知道。还有,我爹还不到老人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