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带着绿饶去了书房。
书房的门紧闭。
她敲了敲门,过了一会,才有一个鹅蛋脸,眉似远山,目若点漆两颊晕红的女子端着茶盘来开门,她朝锦棠福了一福,身姿柔弱似河边垂柳,又似雨打浮萍,一袭浅碧色的衣衫,头上只插了白玉的朱钗和珍珠璎珞,素净的打扮,更衬得人楚楚可怜起来。
锦棠只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来,在门口笑着扬声道:“大舅舅可有空?锦棠来叨扰了。”
“进来吧!”沈大老爷清咳一声回道。
锦棠敛着眼,眉角往书案上一扫,只见一支细细的斑竹兼毫笔扔在笔洗里,案上铺的却是一张用大斗笔写出来的、没完成的狂草书法。
她眯了眯眼,甚至能想象方才这屋内留花翠幕,添香红袖,是怎样一副温馨的画面,然而谁能知道,方才那样一个眉目温柔,甚至时时带着不安和谨小慎微的女子,竟揣得一副蛇蝎心肠?
沈大老爷有些不自在,起身将博古架上的一本书抽出来,盖在那副字上,问道:“囡囡来此,有什么事?”
“大舅舅,”锦棠福了一福,有些不好意思,“锦棠想劳烦舅舅帮忙写一封路引,我虽是和小舅舅一同上路,但毕竟还要分开,我想着,若是有一封路引,又是在京城的地界上,总保险些,只是要麻烦大舅舅了!”
沈大老爷笑道:“回京城自然要有路引,我还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个无妨,我左右也是闲着——”他顿了顿,转身取出一张澄心纸用孔雀石的镇纸压了,“你等着,我这便写来——你先吃块瓜,这个瓜可甜,用井水镇过,冰冰凉凉的倒也爽口,想必你们这些小丫头最喜欢。”
等到沈大老爷放下笔,等字迹晾干,他才状似无意的道:“听说你去了庄子上,是听说了你外祖母病了回来了?你这是从凝辉堂来吗?”
锦棠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显得有些瘦瘦小小的,她笑起来的时候,似是静静盛开的海棠花,可若是她不笑,却是一副板肃的面孔。
她的手规规矩矩的拢在膝头,她知道大舅舅是在探她的话,于是微微点了点头,道:“听周妈妈说,外祖母昨儿个中午在园子里消食,大约是贪看池子里的荷花,过了些暑气,晚上贪凉便把窗子打开了,结果早上起来便有些头昏。”
沈大老爷叹了口气,这和他听到的差不多,可是谁知道沈老夫人是不是因为想着杜氏要来,才走神在荷塘边上站的久了,结果就气的病了?
他的昨晚负气出走,其实是在对街的客栈住了一宿,其实他出去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怕惊动了老夫人,等到住了客栈,虽是上房,可是床硬茶冷,勉强熬了一宿,天亮正琢磨没有回去的台阶,结果钱管事便递了消息来,说是沈老夫人病了。
他心中咯噔一下,生怕是因着自己把沈老夫人气病了,赶忙跑回了家。
结果却连沈老夫人面也没见着,就被周妈妈在院门处拦了下来
想到这,沈大老爷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锦棠听沈大老爷连叹了两口气,忙道,“大舅舅不要过于担忧,外祖母这病不过是因着昨夜睡得不好又吹了凉风,我来之前,外祖母又用了些饺子和汤面,精神看上去很不错,吃了胡大夫的药,发发汗,想必很快就会好了,外祖母还打趣说是不要扰了我们小辈们的性子,明儿还要跟我们去看赛龙舟呢!”
沈大老爷这才放下心来,却还是道:“你外祖母喜贪凉,你在她身边要常劝着她一些,等明儿个若是身子不爽利,可千万不要勉强她。”
锦棠笑着应了,接过墨迹全干的路引,“大舅舅放心,我醒得。”
沈大老爷笑了笑,清隽的面容终是染了风霜,显出一丝憔悴来。
“大舅舅可要保重身体,我瞧着您的气色可不比从前,您还吃着人参养容丸呢吗?”
沈大老爷点了点头,“吃着呢,前阵子还加了金匮肾气丸。”
金匮肾气丸?那可是忌房欲、忌气恼,又忌生冷的药!她眸子在桌上那一碟子西瓜甜瓜上逡巡了一圈,眸色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