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初时,除了那几乎要破开人灵魂的巨大声响,和耳中持续不绝的的剧烈的耳鸣,雍黎只见得远处隐有耀天的火光一闪,然后便升起了巨大的伞状的云。
那巨伞一样的云一点点大涨,越来越高,越来越大,而颜色却由黑灰转而为深灰,再转而为浅灰,数时辰之后,直到天色明亮之后,才渐渐散去。
而此刻天色极黑,连此刻逐渐由食甚转向生光的月亮,也被掩盖那密密的浓烟般的层云之中了。雍黎扶着锦榻,等着耳中那波剧烈的嘈杂而尖锐的声音散去。
不多时,那剧烈刺耳的声音若了许多,直至渐渐消失,雍黎觉得精神稍缓,一抬头,正见着,偏殿那边他父王步履匆匆地过来,脚步比今日似乎刻意做出重伤的模样有些急切,而神情却是十分担忧凝重。
他一过来,正看到雍黎坐在院子里,一时间放下心般地舒了口气,急问,“发生何事了?”
雍寒山说话的声音不小,但雍黎此刻耳膜还未适应过来,故而听在雍黎耳中却十分遥远,她摇了摇头,感觉说话的声音也不是自己的,“不知道。”
顿了顿,又道,“似乎是咱们王府的方向。”
雍寒山自然也看到了,他方才听到巨响,惊骇之下立刻走到窗边,远远地瞧着也推断是王府方向,所以他才有此一惊。
因为原本今晚雍黎是打算要回府的,雍寒山见她当时大约是有些犹豫的,又知道她有陛下给的随时可出入宫禁的手令,有些担心是不是没打个招呼又回府了,便匆忙过来看一看。
雍寒山未开口,只有些探究地看了雍黎一眼,但那探究地目光中却又带了些庆幸和担忧。
雍黎奇怪,心中却有些隐隐不安。
那日谢岑与她说,十二星阵法的反噬之期,正是会在八月十六日子丑时分的月食时候发生;她也问过谢岑,十二星阵反噬回去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与结局,谢岑当时是只说了四个字——“毁琼华台”。
若仅仅是毁琼华台,雍黎倒也不担心,甚至还觉得这样小的事情也不必放在心上。
“陛下这算是给我的惊喜?”雍黎坦然直视成安帝,浅笑嫣然。
而方才因这一惊雷丢下,轰然私语不止的众臣,却在她这句话后又都顿时安静了下来。
雍黎不顾一旁雍寒山惊诧担忧的目光,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下始终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她撩袍俯身在殿中直直地跪了,顺手将腰间一直佩着的一枚玉佩取下,恭恭敬敬的放在地上。
对上成安帝目光中的风起云涌,她道,“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竹杖芒鞋行于山野,玉冠锦服立于庙堂,均当明达法理谨行律令,臣为璟王嗣子为皇室宗亲,既得控诉应归白衣之身以待公裁,不敢有违法度令陛下难为。”
她这一言既出,又是满殿轰然。众臣惊异之余亦有赞叹神色,宣阳公主九旋之渊无愧盛名,这般情形之下亦不惊不惧不怒,处之泰然自降以全国家法理,这般神色不惊雍容不迫的大家风度,比之当年华阳长公主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周遭的哄然声中,雍黎顿了顿,接了方才的话,“这是母亲曾经的训示。”
她这话一落,当即便有人想起当年华阳长公主主持修撰整改的《太初法典》,历时四年在原先《大璋律》的基础上数次增删修改,存取精要摒弃糟粕,更是将原先《大璋律》从治、教、礼、政、刑、民六个部分明晰开来。《太初法典》比之百年前制定的《大璋律》其详实完善程度世人皆知,甚至近年来长楚《楚训》的重修也是以此为参照。
这样一个气度凌然承了先华阳长公主、前璟王雍明之以及文渊阁大儒云起毕生心力教诲的天之贵子,怎会将自己置于千夫所指的罪责之中?这样一个孤傲高华睿智天成的女子,又如何会因所谓一时之怒怨和所谓私心贪恋而将自己清名尽毁?
雍黎端跪当前,一贯的清夜无尘云淡风轻,连一个目光都没有舍给跪在一侧的黎贞。
“陛下,黎贞所言并无虚假,宣阳公主构陷昌王证据确凿,请陛下明鉴。”黎贞言辞激烈以首触地伏跪下去。
成安帝的目光从黎贞身上移了开去,落在雍黎身上,直挺挺跪着的少女无惧无怒,甚至眼中带着隐隐的笑意,淡定从容之态似乎自己与这事情完全无关。
众臣屏息以待中,成安帝终于开了口,“来人,传扶梅先生入宫。”
“陛下。”雍寒山再也站不住,撩袍跪下,“臣与宣阳公主虽是血脉至亲,但这十年隔阂想必满朝皆知,臣不信宣阳会有如此作为。陛下较臣与宣阳更为亲厚,她的性情心志想必陛下比臣更清楚,如此证据难道陛下就信了?当年的三微月,如今的凤归,何时是那等阴私之辈?”
“陛下明鉴,臣也愿意相信宣阳公主是君贞介士,此等证词在前,虽然详尽,却不缜密,臣请陛下允宣阳公主自辩。”
说话的是陈通,这个直谏之臣昂然而出,比之一众臆测君心观望自保的群臣,他自有傲然风骨。
朝中毕竟也有忠直之辈,随着他那一番请言,立刻便有“附议”之声此起。
成安帝的目光在那群人面上扫了扫,语声沉凝,“宣阳之宣阳,诸位以为何意?”
宣阳,为定安旧称,这是上璋众人皆知的事。当初成安帝给雍黎宣阳这个封号并未引起太多的注意,即便众臣有所注意却并未提出疑义,最多也就是觉得巧合罢了。如今成安帝这般提起,难道是“宣阳”这二字确确实实代表着上璋之京都?陛下是以这个封号表示自己的态度?难道陛下十多年前就存了这样的心思?不可能吧?众人不免弯弯绕绕多想了些。
“景平二十一年推政改,二十三年收南辽,二十六年退陈兵收三城,二十七年治乾鄞州冬疫……诸位以为这些是何人所为?”
“草民元濯,参见陛下。”“陛下今日召见草民,若问洹阴之事草民不知,若问昌王之事草民还是不知。”
“放肆!大殿之前岂容你出言无状!”
“若问宣阳公主之事……想必陛下也知道,不得草民主子点头,草民必不会说一个字。这是九年前,陛下的命令。”
“读。”
“这些证词你也听到了,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