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定安,也是到了穿夹衣的时候了,但比之天将欲雪的陈国大都府还是要稍微和暖一些的。
成安帝看着将将进来的雍寒山,仍旧穿着不甚厚实的单袍,道,“你这年纪也不小了,还这么不知保养,也不知道添衣, 想来是阿黎不在,你府里也是没个人打点的?”
雍寒山见了礼,面无表情道,“劳陛下关心,臣府里一切都好,阿黎在不在,都是一个样子。”
成安帝一听,又笑了,“也是,那小丫头,也不是个惯主持中馈的样子,便是在京里约莫也是个不大管府里琐碎事情的性子……”
又对旁边余海吩咐道,“我记得先前下面送了件黑色的狐狸毛的裘衣的,皮毛甚好,样式做得也很轻便不臃肿,虽说如今天气还不是到了穿裘衣的时候,但若是来阵雨雪,那冷起来也快的,你去取了来回头让清岩带走。”
雍寒山听了也不推辞,甚至连个道谢都没有,成安帝却又对他他道,“你今儿过来,是为着什么?”
“阿黎那边来了消息。”雍寒山在成安帝示意下,在他对面坐下来,他看着成安帝, 语气似有质问, “您与我父亲的安排,是从何开始的?”
“也有个一两年了叭,约莫从你们回定安没多久便开始了,老王爷心思缜密行事周到。”成安帝瞧他一眼,略微有些心虚,“只是老王爷为我铺好的路,从一开始便要阿黎去走的。”
“咱们与长楚之约,在陈国那边的安排和动作,谁去做都一样,也不是不能是阿黎去,甚至我也觉得有阿黎主持一切,于大局更加稳定。”雍寒山语气听着平静,但其实喘息间还是略有些急促的询问,“阿黎与长楚那位南阳王,我曾经想为她求这么个婚约的,但您不是从一开始便不同意的么?”
“确实……”成安帝略微沉思,久久方道,“便是现在,我其实也是不愿意的……”
“那为什么?”雍寒山问得莫名其妙。
成安帝却理解的一清二楚,“合作嘛,也不能代表什么……咱们安排阿黎去,难道还能管他长楚安排了谁去?况且……”
成安帝看着雍寒山,突然笑得意有所指,“你当他二人之间没有些什么?如细查来,他二人之盟约,或许比咱们与长楚之盟约还有更加坚定。毕竟两国之约相互掣肘,多以利益为纽带,而他二人,虽因家国同盟,却更多了一个‘情’字。”
成安帝是看得透彻,雍寒山却对他这一说法略持怀疑,只是他自己心里也承认,他这些年对雍黎的了解并不多。他想起自己与雍黎的所有交谈,似乎都是基于理性基于家国基于大局基于天下,却似乎很少有能谈及到心底情感的时候。
他甚至连雍黎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都不清楚,更加不知道,她长到如今十九岁即将二十岁的年纪里,可否有遇到过一二心里欢喜的人。所以对于成安帝所说的那一“情”字,他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处去辩驳。
成安帝见雍寒山沉默,不免叹了口气,其实他这些年也不是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纠结的,他道,“一切都说不准,往后如何还得看时局之变,还有……阿黎的选择呢,但只一句,阿黎若承袭你的王位,那她便是不可能嫁出上璋的。”
成安帝的话让雍寒山目光微微一亮,他哪里不知道,便是雍黎不曾承袭他的爵位,单单就凭着她如今是有爵位有封地有兵权的身份,也是绝对不可能嫁出去上璋的。所以这事情既然已经是个死局,确实暂时也不必考虑更多。但成安帝那句“还要看阿黎的选择”,却不免让他心有意动,也略微将悬着的心放下了些来。
“听您此言,臣明白了。”雍寒山笑道,“原本还想问问您阿黎的那本《明安堂琴经》来的,现在也是没必要问了。”
“当年阿络还在,一切都在很好的位置上,而在先生主导下的这个所谓的婚约,其实不过是先生为璟王府求得一个最后的保障罢了。但是谁又说准了后来的那些事情呢……”成安帝一笑,看向雍寒山,坦然得彻底,“只是细想来,从头到尾我们在阿黎身上的利用,和未曾明白告知她的所有安排,倒像是对她的一场容不得她挣脱开的‘绑架’了。”
正如雍无怀,当年的璟王府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他以目光之长远为璟王府安乐之忧,那场《明安堂琴经》之婚约,虽说是为了上璋与长楚往后十数年合作约盟,但又未尝不是担心若璟王府一朝倾覆之时,仍有一个明面上的变数和死地求生的一个希望么?
而蒙在鼓里这么多年的雍黎,在这事情上,无论成与不成,她从头到尾也不过就是个用得上或者没用上的棋子罢了。
正如雍黎那边明透的心思,她其实早已看出的所有真情假意,他们是在用亲情绑架她,但她却从未真正的拒绝,甚至在看透了所有之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往里头跳了。
雍寒山沉默,抬头恰见着成安帝的笑容里似有自嘲之意,纵是坦然如此,纵是选择时无比坚定,但不免也是痛苦的。
“阿黎到底,太懂事了些。”雍寒山道,“她若是平庸些,便好了……”
谈到这里二人都有心思,也都心照不宣地不再继续。
“京畿卫那边你忙了这么久,怎么样了?”成安帝随意问了一句。
“这两日京畿卫的整顿重组已经完成,再过些时日基本便可运行顺畅了。”雍寒山道,“今日来倒不是与陛下说旁的的,而是阿黎那边的一个提议,或者也是她的需求,所以来与您商议商议。”
“何事?”成安帝笑道,“我也说嘛,还当你今日进宫来是为着阿黎的事情来质问我来着。”
“质问不敢。”雍寒山一本正经,说来的话也略是私下时的放松,“只是毕竟事关阿黎,私事说完了,才有心思谈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