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楚此番遣使来陈明面上就是为着彻底开放两国互市通商之事,其中细节颇多,虽大多并不棘手,也已经互有共识,只待敲定罢了,但一样样下来也不是个容易的事情,颇为费时费力。
谢岑本就是顶着个名头过来的,自然是乐得一切交给顾云图去主持,所以他很干脆地病了。
对外说的是不适应陈国大都府气候,水土不服,兼之又有旧年落下的病根复发,一时半会儿是不大起得来床了。
陈国这边一听人长楚南阳王初初来大都府便病得起不来床,怎能不着急?当下便遣了数位经验丰富的老御医守在驿宫专为南阳王殿下看脉问诊。
雍黎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笑得几分了然,笔下却未停。
她在描的是一幅人物像,轮廓渐有,而细节未工,却也隐约瞧得出广袖深衣闲然趺坐的一人。
雍华如璧,端方如珪,宁和如月,写意如风。
她画的正是谢岑,是她与他的第一次相见。
那时的场景,如刀刻斧凿般印在她的脑中。她甚至记得那时船舱的一切的布置;记得握着书卷看书时侧首的角度;记得他随意搁在琴上手,碰在四弦上的小指,按在三弦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和落在六弦上拇指;记得他抬起头时,一笑间眼角眉梢扬起的弧度……
而这所有的记忆,此刻都被她一一落在纸上。
至于她为何突然想着要为谢岑描这么一幅画像,只是因为今日觅铎来回完事情,临走前突然提了提谢岑请她帮忙转告提醒的话,竟然是她那日酒醉卖弄画技,答应了谢岑给他描一幅画像。
觅铎提起这事儿的时候,雍黎是懵的,任是她想破脑子也是一点都没想起来那天喝醉了酒之后,自己跟谢岑谈了什么说了什么,只是隐约觉得谈得高兴,说了好多话的畅快,至于内容,那是一点都没印象。
见谢岑竟然专门找觅铎来跟自己讨要,又觉得有些奇怪,这家伙不像是个不好意思的人,若真是自己应了他一幅画像,既要讨要,自己来找她便是,为何又劳觅铎转述?但又一想,觉得谢岑这家伙一向人品还算不错,也没理由扯个谎只是为了要自己给他描个画像。
这一想便也罢了,况且若自己真的答应了人家,最后却说自己忘记了不给了,那也实在是不守信诺。
不过是个画像,也不费什么事儿,抽个空画个便是了,于是才有了雍黎笔下的这幅画儿。
“他可有单独送什么消息来?”雍黎头也不抬,落笔顺畅。
“这两日不曾。”觅铎道。
见雍黎未再有吩咐,觅铎正欲退下,却有人进来通报,说是旭王沈蔷又来了。
“他倒是来得勤。”连觅铎也忍不住嘀咕一声。
雍黎看着桌上的画,虚虚卷起来,转身放到后边的柜子里,淡淡道,“引进来便是。”
待得沈蔷进来时,雍黎已经照旧戴上面纱,略迎了两步。
之前沈蔷也曾问过她为何日日面纱遮面,雍黎借口是玄羌族风俗,未嫁女子不得轻易露面人前。其实这也确实是玄羌族风俗,雍黎既借了这么个身份应着风俗也在理,但其实她最主要的目的不过是不能轻易暴露自己容貌罢了。
毕竟这陈国也不是完全没有人认得自己的,比如沈蒙沈慕,比如先前去上璋的那群人,谁知道有没有暗处的一双眼睛便认出了自己?
沈蔷上来寒暄了两步,又朝跟随的侍从招招手,后边的两个侍从立即便送上来两个匣子。
沈蔷先是打开略小的匣子,拿出里头的物事,竟是一把古扇,笑着朝雍黎道,“来,浮珠,瞧瞧这是什么?”
雍黎接过扇子,打开一瞧,又递还回去,笑道,“张吉山的真迹,难得了。”
“还是你识货。”沈蔷看着心情甚好,将那扇子收好又送放回匣子里,笑道,“这张吉山留存的真迹不算多,像这种扇面的更是少,这是我先前偶然得的,想着你擅书画,定然喜欢,便带来与你把玩。”
说着又打开旁边另一个匣子,竟是一对青玉的镇纸,上浮雕着精致纹样,瞧着也是大家手笔,“瞧瞧可喜欢,这对镇纸也是古物,这青玉虽难得,但最珍贵的却是这玉雕大师王之致的雕工,也赠予浮珠把玩。”
“这两物都异常珍贵,在下无功不受禄,不敢领受,旭王自留着把玩便是。”雍黎只瞧了两眼,并不接,开口便推辞了。
“不过是小物,并不值什么,往后还得求你的帮助。”沈蔷却不在意,示意侍从找地方放下东西出去。
“在下不过避居大都府,素日里只知道写字作画,想必是帮不上旭王什么的。”雍黎请他坐了,又命人上茶。
“也并不是什么相帮与否的话,我视浮珠为友,朋友之间往来谈讲论事本是常事,我只望能得机会多多往来。”沈蔷说得冠冕堂皇,语气言辞看着着实恳切。
“在下身份低微命若飘萍,虽有故乡却不得回,怎能以殿下为友?便是寄身大都府求一世安稳,却还是被部族牵制,这般麻烦不断的背景,又怎敢与殿下为友?”
雍黎这平静两问,让沈蔷心中一动,这明面上是拒绝的话,实际上其实听起来却是处处为自己考虑的意思,不由得有些自得。
“你出身玄羌族三大部族之一,外祖父是是兰部族族长,如何能说是身份低微呢?”沈蔷笑道,“实不相瞒,自从那日得知你的身份之后,我便让人去调查过你和是兰一族。”
雍黎疑惑看他,似有不解,沈蔷却很满意她如此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