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宋岛的面积,其实比夷州岛还要大一些,马尼拉在其中,只不过是极小的一个组成部分,在这个西班牙殖民城市以外,是大片的热带丛林,它们属于本地的土著人。
从有人类文明出现开始,一直到十九世纪初,吕宋岛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统一的国家,岛上的社会关系非常原始,土著人们以部落为单位生活在山岭之间,相互有边界,彼此不团结。
西班牙人将近一百年的殖民给岛上带去近代气息,但也仅仅局限于马尼拉附近两百里左右的范围内,再远的地方,西班牙人就不会去涉足了,在隐藏着猎头族的丛林里,危机四伏,犯不着冒险。
在这些地方,没有大道,只有冒险进入土著聚居地的当地商人行走的小路,道路自然是泥泞的,蜿蜒崎岖,连驴子都会摔跟头,很不好走。
年迈的富拉尔爵士一辈子都没有走过这样的路,作为西班牙皇室贵族,他在这炎热的气候里居然还穿着成套的大翻领衣服,头上戴着假发,浑身热得冒烟。
他的手杖在地上深一下浅一下的杵着,支撑着爵士衰弱的身体,风箱一样喘息的肺部发出锯木头般的呼吸声,仿佛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有可能成为他人生的最后一步。
纵然走得这么艰难,但富拉尔还是尽全力跑得很快,后头仿佛有鬼在追一样。
几个西班牙士兵搀扶着爵士,神情同样慌张,这几个人都穿着板式胸甲,只有一个人还戴着壶形盔,其他的人都光着脑袋,一半的人手臂上还套着小圆盾,腰间都悬着托雷多精制长剑。
看装备就能猜出,这是几个精锐的西班牙剑盾兵,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海上时最强大的跳帮力量,平时轻易不出手的骄傲小伙子,不过此刻,他们狼狈的跑得很仓皇。
但是精锐就是精锐,虽然狼狈,他们却跑得很快,就算拖着富拉尔爵士这个累赘,他们还是跑在了最前头。
在这些人身后,丛林里连绵一长串的都是逃跑的人,有穿着体面长西服的商人,有披着锁子甲的长枪手,也有穿皮甲的火枪兵,甚至包括几个提着长裙蹒跚的妇人。
他们排成一个纵队,沿着前面人的脚印,没头没脑的跑着,顾不得时不时的有人摔倒,后来者就踩着摔倒者的脑袋继续跑。
数数人数,大约有一百多人。
“啊~~”
富拉尔爵士发出一声要命的呻吟后,终于坚持不住了,他从两个剑盾兵的手中滑落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脸如酒醉的人一样潮红,双手连摇,低头喘息好久才破音道:“我走不动了~~休息一下~~~”
队伍停下来,后面的人同样跑不动了,他们像一条长蛇的身体一样在富拉尔爵士左右停下,扶着附近的树,大口喘息。
一个年轻的军官从后面走上来,对富拉尔道:“爵士,这里离马尼拉城还不够远,依然不安全,还是再走一段吧。”
“不走了、不走了!”富拉尔把手杖在泥巴地里重重杵下:“再、再走,不等荷兰人追过来,我就死掉了!”
“可是……”军官的板甲上有血迹,左手也包着渗血的绷带,右手提着一只短铳,紧张的四处观察着道:“这里是邦邦牙人的地盘,这些土著人和我们有矛盾,若是碰上了……”
“哪又如何?”富拉尔爵士双手拄杖,瞪眼道:“你们打不过荷兰人,还打不过猴子?”
“平时当然不怕,但现在……”军官咽了一口唾沫:“听说这里距离猎头族的狩猎范围也不远,爵士,你知道的,那些野蛮人比猴子还可怕,一旦真的遇上他们,就……”
“猎头族?!”
“是啊,猎头族,他们喜欢把敌人的脑袋砍下来,做成标本放在家里。任何陌生人都可能成为他们的敌人,在野蛮人面前,没有文明可言。他们擅长吹箭,杀人于无形之中。”
富拉尔的腰一下就直起来了,他看向丛林里,树木婆娑中阴风吹动,绿色的植被间似乎潜藏着无数人影,远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跑过,惊起几只宿鸟。
他打了一个哆嗦。
“走、走~”富拉尔自己站了起来,拄着手杖大步流星,还不忘催促其他人:“别磨蹭,路还远着呢!”
旁边的人惊讶的看着他,不明白刚才还要死掉的老头怎么突然精神起来了,于是只好拖着疲惫的身躯跟了上去,在这样的环境中,没人愿意落单。
走了几步,富拉尔的步伐慢了下来,他扭头问道:“卡多索,我们往哪里逃?”
“按照安奎拉总督的安排,我们要北上,穿越半个吕宋岛,去到岛北边的阿帕里港,那里有我们的商船,我们可以乘船逃到澳门去。”
“澳门?”富拉尔爵士不悦了:“葡萄牙人的地方,但我们马尼拉是属于墨西哥总督管辖的西班牙领地!”
“爵士,我们缺乏横渡大洋的船只。”青年军官卡多索无奈的答道:“阿帕里是个小港口,一般只负责面向明国和日本的货运中转,只有小船。”
“那……”爵士仍然一脸不高兴,仿佛去到澳门是丢脸的行为一样,但想了一阵之后,他只能接受这个安排:“那就先过去吧,看看再说。”
接下来,他一路走一路开始数落安奎拉的种种不是,咬牙切齿的扬言要向西班牙国王痛陈他的罪过,末了,他像才想起来一样突然问道:“安奎拉现在在哪里?”
“总督大人留在圣地亚哥城堡里了。”军官卡多索晦暗的脸色毫无生气:“我最后逃出来时,他还在城墙上指挥作战。”
“哦?”富拉尔眼睛亮了亮:“他能坚持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