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同，先前听说的都是福禄洞蛊惑百姓，妖人甚众，今日一见，没想到福禄洞洪仙主竟也成了个光杆司令了，”洛风时道，“我从崖下来，洪仙主还不知道崖下发生了什么吧？”
“哼，蝼蚁之辈，有什么好值得我在意的？”洪若谷眸中露出轻蔑，好像听他讲了个什么笑话，抬颔正欲开口，却忽然脚下远远传来一声巨响，三人都能感到山崖一震。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啊……”洪若谷话语中带上一种阴阴的笑意，目光看向洛风时，又转到撑着地努力尝试从地上站起来的许麟书，
“原道而来，告别可要趁早，还是，你俩愿意一同给我这老东西作陪呢？”
“我临行前曾问过曹帮主，我孤身对上你，有几分胜算。”洛风时道。
“四分？”洪若谷微顿，出口道。
“太看得起我，”洛风时挑眉道，“曹帮主说的是，三分。”
“可我还是来了，”
洛风时无视了洪若谷意外神色，落下目光，正望向一边的许麟书，轻轻道，“别用这种神情看我，麟书，我若是今日不来，是以后再替你收尸，还是找鬼给你报仇？最末的可能不过同归于尽，”洛风时抬眸看向洪若谷，冷冷出语，“一起到九泉之下，谁也别想得安宁。”
“好一对情义深重的同伴，”洪若谷大笑扬眉，反走上前来，慢悠悠地道，“死生大事，小子轻狂，也无须这样着急，不如我们来打一个赌。”
“什么样的赌？”洛风时道。
“我只用一掌，你们出得了这帷帐的门，死生便与我无关，如何？”洪若谷说，目光瞟向洛风时，“我命将尽，不会诈你。”
风声呼啸，幽灵般回旋在崖上，其中夹杂了细碎的雨滴，更添一层冷意。
许麟书感到双膝的知觉在回复，便挣扎着抬起身来，他想告诉洛风时不要答应，告诉他快走，却不知怎样开口。年轻的身影已经站在了这帷帐之中，而他的来意早已堵死了他身后的路，要么同归，要么同死。
洛风时看到他想起身，极快地上前一步，左手一把揽住他，托着人的胳膊将人拉过来，架在自己肩上。
许麟书只觉得整个身上都冷得很，几乎是迟钝地任他摆布。到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揽着自己的温暖的力量，方低着头轻轻叹出一句，“你何必管我呢……”
洛风时只当他是傻了。
洪若谷静静等着他俩，洛风时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直视，沉声说，“我答应。”
话音如最后一层涟漪缓缓散尽，在年轻声音落下的片刻时间里，老者唇边竟有笑意蔓延开来，脸上的道道沟壑都聚在一起，像是在期待什么大作。
“那便来吧。”洪若谷说。
老者站在原地，缓缓抬掌，而同一帷帐的另一边，五指悄然握紧了手中的铜枪。
洛风时在他抬起的掌风中看到了气流的游动，不用想也知道，这最后的一掌定然尽了他毕生之力。
他看见洪若谷双眼盯着他，或说是盯着他二人，那种带兴趣的笑好像一只将要得逞的猛虎。
须臾之间掌风落下——他完全预料到，却又完全没预料到。未加掩饰的一掌并未袭向两人，而是真正的落下，如同巨人沉重的一拳，盖向了他脚下的地面，顷刻山崖大震。
洛风时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常有话说临死的人都是疯子。他暗骂一句，扶着许麟书勉强在晃动中连退几步。
走吧走吧，洪若谷看向那两个少年身影，狂风吹起帷帐的绸帘，天光照进来，乍看明亮刺眼得快要隐去他俩身形。
山崖在崩塌，洪若谷放声大笑，他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脚下是震动的地面，他呼吸的空气中混杂着浓浓的血锈味道，他脚下不远处是他看着长大的侄儿的尸体。无数张孩童的脸好像从风云中涌出来，争相挤到他面前，而他不在意，笑得近乎癫狂。
劫数，天意，终究无法要他死，因为他自己动手，抢在了前面。
那衰弱身躯似不能承受这样的狂笑，牵引着人浑身都在颤动，洪若谷划开帷帐，看到了那高崖之上的苍茫的天。
他忽然想起方才帷帐中的少年。
余下的时间够他们离开，离开这里，以为踏出了险境。可是他们踏得出这崖尖，却踏不出这苍穹的笼罩。
一个是出将入相之格，一个是孤贵不寿的命，洪若谷自己被天命困了一世，而这眼前的年轻少年亦何尝能逃过天意二字。杀了他们有什么意思，明知他们二人即将走向什么样的未来，偏让他们去活，才是泄怨般的快意。
洪若谷浮上最后一丝笑意，天闭眼，地塞耳，只有苍老呼吸声被自己听见，随风消逝。
以天为幕，洛风时回头时正望见高崖无声塌落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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