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为本体的车站,东西两端分接于河岸的地面。南北相望,则均是常年不歇的河水。
夜里,枫杨树成的天然围栏遮挡下,河岸两侧的路灯灯光被悉数挡着,全然照不到河里。
显世里看到的河是这样,这个景色,从车站里看去也差不多。白日里河水的碧绿,到了夜里,已成了更看不到深处的暗色阴影。
就算是有月光、相当晴朗的夜晚,河水深沉的暗也依旧改变不了。顶多是暗沉上,会有些鳞鳞的波纹折射出些月光的银白,但总体的色调,却还是一如夜、总是会到来时般的固执不变。
女人的眸间就映着这样的景致。
深沉到将近漆黑的河。如果不是先前就知道这是条河,初来乍到的话还真未必能透过这稍远的景辨识出底下的地貌。
但女人的眸中光泽,映出的还不止于此。
远景入眼,是如此的色调。但眸间清晰可见的,实际应是近景中的,却还有极为鲜明的红与橘。
红色调为主的廊桥车站,橘色的笼火早已点起。橘光点衬,照亮了附近的一小片。光下,车站下方的水,流淌、灵动。冲往深水区的白色小瀑,水珠轻盈跃动。
女人倚着车站南侧的红色围栏,看着河中稍近、稍远的景。她身边所立,则是引魂者零。
“真是好看!你说是吧,零大人?”女人动作娇媚,右手轻按了好几下右眼上方的额头处,像是生怕粘了作为装扮的什么、会不小心随着河上传拂而来的风不小心吹掉了一般。
“嗯。汐侯大人的河,向来不错。不过,也可能我见识少。”零笑着看向女人。那笑,玩世不恭依旧,却也带着好几分的温柔劲。极易让人误解为这是一对情侣。
“看你刚才也碰了好几下自己额头那地方了。那儿……有什么吗?”引魂者问道。
不同于表情、语气,这问题的实质,对于眼前这女人来说,却是硬生生触碰到了自己的伤处。
“没……没什么。”女人再次小心翼翼地按了按方才按过的右额处,“女人嘛,都爱美。特别我这样的女人。生前,爱美了一辈子,死后这本性是改不了了。零啊,我死的时候……这儿……唉……反正不是很好看吧。”
女人又转头看向了车站外头的河水:“当年不是死在这沂竹镇上,不是认识了的你来接引我的亡魂,也许也挺不错的。因为认识了,不想在认识的人面前出丑。陌生人的话,反正本来就不认识我,出丑了就算了。反正不是很好看吧。”
“哦哦。”零应着。随后,两人间的空气便陷入了沉默。
零也觉得有些尴尬,没想到问了一个会如此冷场的问题。
引魂者自己对于这个话题,是感觉没什么的。但对于一个人类来说,还真说不定。
作为引魂者,见得太多。
善始善终,老死的、安详而去的,都基本肉身完好,没什么大碍。但意外身故的,不一样的死相多了去了。其中不免会有人类觉得极为惨的,但对于引魂者来说,这都没什么。
相对死时的样貌、形态而言,魂灵才是最重要的。
花开花谢,总是无法避免的。但只要长出了这花的枝干、根系,最本真处保持完整、健全,那么花就算今日全部凋零,总有一个明日会再开。
魂灵同肉身也是如此。魂灵为本,肉身不过是依托其上开出的花。
走一趟人世,开一世的花。这一世的花既开,则也终有凋零的一天。每一世的花开花谢,更像是在滋养着本体,让本真,可以延续更久、更完整。
花谢,肉身亡,不过只是这一季、这一世暂时的终点到了。作为本体的魂灵没事就好。
但显世中,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在意那表象的花的美态、甚过关注内在魂灵的,不要太多。容貌、权力、金钱、女人……这些都是表象上生出的花而已,总有谢的一天,却总是有那么多人陷在泥潭中、看不透这一层。
零也是有些自己的观念带入了,还真是忽视了这一点。面对鲜活的生人,他是能保持记得的。但面对已亡者时,却总容易忘了这个事。
“啊……那个……我还真是说了多余的事!对不住了啊。”沉默的空气凝滞于两人间有些时候了,还是零先开口打破的。
前面、不知道多少年头前的往事,叙旧部分就暂且算是结束了。接下来,他还想问些其他正经事情。刚刚那问的,真的是太不是时候了。干嘛一定要把好奇说出来,直接问那里有什么呢?
“没事了。我可没那么脆弱,就问问而已,没事。这……”
女人说着又去轻按了几下那处的额:“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了。不过,当时自己魂灵刚从肉身里出来,看着地上自己那身子的模样,可真的是吓了自己一跳!全是血就算了,本来那么在意的这张脸,变成那样子,一开始可真是受不了!”
“那现在,能接受了?”
话刚一随口问出,零就恨不得立马时光倒转回前一秒,把话给收回来。
可惜覆水难收,说出的话要收回,可没那么容易。这可不是在网上的什么聊天记录,还能立马撤回来。
“怎么会呢?但,有点想明白了。接受不了,也得接受呗。哎呀!我突然想到个事!”
被这女人突然来的有些夸张的一惊一乍,零还真以为有什么重大的事要跟自己说。没想到零认真地看向正转头回视过来的女人正脸时,她却一下“噗嗤”笑出了声。
“原来零大人也有认真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是有点油腔滑调、却又不完全的那副模样呢。我只是……突然想到……还幸好零大人您,没有看破真容什么之类的能力哦。要不然,我这脸,可能都要被你看穿了。那副模样,我可不想让熟人见到了。特别,是您这样的。”
“别闹!我还以为真有要紧事。唉,前面叙旧也絮叨好一会了,说认真的啊。”零转而背倚在了车站的南侧红围栏上,依然压低着的爵士帽下,双眼带着警惕性地扫视过,“你今天在这车站里头,晃悠的时间久吗?”
“晃悠的时间啊。还行……吧。出了鬼门,镇子的巷子里头随便看了看。当年跟您一起走过的地方,还真不少地,变样不认得了。难得的还保留基本完好、还认得的几处,真是人少到都能出鬼了!好几处老屋子都没人住了。后面,太无聊就跟着其他人来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