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今夜琴音明显晚于了前两天，妖声细碎窃语、说着一片，既等待着琴声的开始，但真开始时，这单一个的音，却也容易被恍惚间误判成了错觉。
“这刚才……是不是墨泽大人的琴声？我应该没听错吧？”
“应该是的，你耳朵起茧了，可能会听错；我可没起茧。肯定是！”
“嘁！我就比你早能幻化人形了几十年而已，还记着心里头，老说我耳朵起茧、容易听错什么的啊？咱妖异，区区几十年，又不算啥的喽。诶，不过，我可比你早化形成功了几十年，这事是逃不了的，那场打赌可就是你输了的！”
……
远不似以往、未曾有琴声相伴过时的大声，期待着什么时，连这各自讨论、确认着是否没听差了这单个琴音的声音，也是远可以用窃窃私语来形容的。
“那肯定是墨泽大人要今晚的弹奏了。那你这跟中间篮子一样黑的、黑心钱，看样子今晚是收不成喽！”
“还用你说！这不就无聊，临时起意玩玩的下注嘛。边玩，边还有钱到时候让我收个手续费，多愉快，嘻嘻。”
化出了一红一蓝篮子、外加中间一黑的妖异，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已又以妖术，收回了这幻化之物，全然没有收不成钱了的不悦，倒是一副洒脱态。
“哎呀呀呀，哎呀呀呀，今晚当然是听琴声愉快喽。就算我这种的，跟墨泽大人，那是远谈不上伯牙子期那样的知音了，但听着觉得好听、喜欢琴音就是了。今天收不成钱，诶，我可跟你说，明天、后天，后天的再后面天，哪天无聊了，又有什么新鲜的点子，不还可以的嘛。”
琴音不待人，毕竟本意也非是专为这河畔也恰在的小妖异们弹奏的。只是既然弹了，何必需藏，既恰有者所闻，亦是幸事，没有加了术之类、来阻隔这音的飘出宅子而已。
既然不待人，那一单个的音为始之后，此刻的琴音，如前几天的惯常一样，行云流水，只为佳人奏……
【二】
如常，本应算封闭了的室内，姣好的月色毫不吝啬地倾洒而下。甚至可以说，是远较宅子外头的空地、河水之上都来得皎洁、明亮、柔和多了的。
这样的月色，若一帘厚实的瀑布落下；厚实，却也因是月色所织，来得足够通透的。
而这一帘月色之中，一指为落，为月色笼罩仿似透明了的琴弦，随着指落而微微颤动。一个单独的琴音，便成为了今夜的序章。
仅这一音，尚未开始拨弄、奏成正式的曲调，琴头那玉中，便已有了反应。
一丝白烟从玉中而出，随后便是梦语款款而现在了琴畔。
“还以为我墨泽大人，今天可是忘了我这小小妖异了呢！”带着份小嗔怪的语，更带着梦语那独特的妩媚，全然不同于梦溪的一份妩媚。
“岂敢。”墨泽嘴角微扬，是既显又藏了的情。
恰若山，于那巍峨不动，天晴雨落都只是毫无差别地、始终平静对待，却殊不知，山对那悄然之间来去、又总能让人不得不感慨变化之大的四季更迭中，也有着自己的深情与喜好，可并非是全然一样、毫无差别看待的。
“跟佳人有约，岂敢忘了。只不过，晚了是真的。也没提前跟你打声招呼，是我疏忽了。”
“哦？”梦语视向墨泽，红色的瞳间，有着化不去的娇媚，“莫不会……今晚，宅内有客人吗？可都一点动静没听到诶。”
“没客人。只是些琐事。”
“地界的？”梦语笑意浓浓地追问着，但也并非刨根问底，“我猜……是地界的吧？毕竟，山一方的地界之主，也总归有些事务必须你去亲自处理的吧？不过这种，当然了，可不是我该多问的了。我嘛……还是听一曲这若高山、若流水，明明弹得甚好，以往估计也没少藏的琴音了。”
梦语这么说了，墨泽其实大可不多言，今晚是因什么而晚了那么多。但果然，他还是愿意多说一些，但……也并非全部倾囊而述。
“也不是地界的事。显世的一些琐事。你也知道，我在显世的身份，医生。多少也有保持学习什么的需要。今晚只是刚收到了些资料，显世里头来说的，有些赶时间，需要先处理。所以让你久等了。”
“这样啊。你还真是对那假扮的角色上心喏。”梦语无心地感慨着。确实为她真实所想。
用得着那么麻烦吗？都山一方地界之主了。一个显世行走的皮相身份而已，随便忽悠忽悠不就过了吗？何必那么较真？
不过嘛，另一层来说，她也知道，正是这样“较真”，墨泽才是墨泽。山一方的地界之主，大概，也或许是因为墨泽的这点，才会是墨泽吧。
而墨泽只是笑着，未再多语，开始正式地拨动琴弦。
刚才那一音，只若序章。
若翻开了一本书，前面所写的序章一般，正文始终在后头。但这序章，看似可以略过，却有时候也或许藏了不少正文中不会看出之物。亦或者说，不从看了正文后、事后的角度来看，还未翻到正文之时，若是细品那序章，有时候，也能读出些正文即将有的音来。
这琴弦上走出的单音，或许难以准确猜出后面将奏的是何曲。但却足够说明，今夜的弹奏即将开始。有这一点，也许就已足够。
那么，今夜那让自己晚了这弹奏的……不知道是否，也是一个序章……
墨泽弹着那斫琴，同往日无异，但心中有着唯独他自己清楚的事。大概，青鹤也可以算知道吧，但应该没他来得全面，毕竟有的事，或许跟着过去相连，哪怕此刻的他也还没跟过去的具体联系上。
告诉梦语的，显世的事耽搁了，确实为真。一封邮寄收到的包裹，里面是一本医学类的期刊。只是……
这不是他自己订的，也完全不知道是谁寄递出的。
翻着那本期刊，反反复复，也算是一种对专业知识衍生的学习了。但是，他翻阅之时，所寻的，是同隐世相连之物……
因为那本期刊一翻开那封面，也算“序章”之处，首先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整洁干净的A4纸。其上，横向排列，是打印着的几个字：
“久疏问候，山主大人墨泽。”
而除了这一张夹着的纸上的字之外，却丝毫没有其他的玄机能看出。
不但青鹤帮忙从里到外探寻了个遍，没找到任何隐世、妖异的气息。墨泽自己也是好好翻看了期刊中的内容，原本还想着会不会有可能从看似无异常的期刊文章中发现什么，却也一无所获。
至于包裹外头嘛，除了没有寄件人、也没有包裹流转、经过多道手续的痕迹外，其他也没什么异样的。
而青鹤也说了，投递员也是每天都骑车路过的那位，人上面没有异常，唯独今天送这份件时，那人是眼中失神、明显为什么所摄了心神的，非他自个的真实意愿。
大概寄出这邮件之“人”，也是考虑了诸多，各种细节都有留意了，一时半会还不想暴露自己身份吧。
但对于墨泽来说，却是着实让他好奇上了。寄件人会是谁？又是出于何意？隐隐之中有份不安，在心头深处开始一丝一丝酝酿，尚不强烈、但也足够无法忽视掉这“序章”一样的开始。
并不是说在意身份、称呼什么，但确实，目前不称他为“墨泽大人”，没在“墨泽”的名后直接带“大人”的，他还真一下只能想到汐了。
但……绝不是汐。汐侯大人最近心情如此佳，本尊都在镇子上呆着，本就不是“久疏问候”，现在更加不是。更何况……他可不是那种会来那么客气、说出“久疏问候”这么客气的家伙。
要借显世的路子来传递，虽没有其他可看出的玄机，却明显这A4纸上打印的字就明示着、这份“问候”来自隐世。实在是一下有些想不明白，这问候的来者，是善意、还是恶意。
不过想不明白的，墨泽也不是那种拘泥不放的。心里头藏着便好，这或许……也是身在地界之主、必要时需要做的吧。
今夜的琴音依旧，听不出弹琴者心间、新写上的心事。外头那些小妖们嘛，自然也是一样，极为愉悦地聆听、欣赏着今晚的曲子。
就算奏者无意，但也听到了，听个雅致的音，正如隐世、正如妖异们的存在本身一样，沉淀上了不少时间的古琴，连奏出的音，也仿佛在那琴弦拨弄的秒之间，便凝结上了远大于人类几世的时光般。
人生真若须臾，自然是人类的人生所来定义的人生。而再须臾，也不耽搁这音悠扬、这月色清丽迷人。再须臾，也是不可错过这美景的。
不一会，也不知是哪个妖异，开了一坛子佳酿，酒香刹时飘逸而出，妖异群间一阵细声的激动泛起。真所谓“色声香”俱全，这夜真是美哉！
而除了这河畔妖异们的心情愉悦激动之外，尚有一处，也是如是这般的激动。
跨了镇上老房子区，陆筱颖的学校里头，那黑色虽听不到墨泽的琴音，却也一样遥相期盼着河畔的琴音。
因为这黑色，正若“序章”始时，誊写落下之际、也会所需的载体一样。自然，就算是载体，也会有着想成为载体的黑色、那属于载体自己的期待和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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