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前走,水的气息于空气中,更是浓郁。还有,枫杨树的气息。
草的气息,树木的气息,水的气息,都有着自己的独特之处。就如,同为茶叶,明明叫法都可为“茶”字,但各种不同制作工艺、不同茶树生长地之下也都会有着或细微、或明显的差别,遂尔衍生出各种不一的细分品类来。
正是万物即使同为一类,也总有差别在,才得以辨识出的,此刻,水的气息源自河水;而木的气息,则为枫杨树。
不过当然,人类,那是完全察觉不出这么细分而去的气息的了。
在邮递员眼中的这位来自外乡的陌生人,转头笑着看向这位热心、正说得起劲的邮递员,一脸的认真倾听模样。明明心中,是自发地有份不屑在里头的。不过是连这点气息都不会感知的人类而已。
“诶,前面啊,这就要到河边了。别看这会看过去还是房子,这路不笔直而已。弯嘛,也不够弯成新的一条路;直嘛,也不够直。刚好前面往河的视线,看,这房子刚好挡了。不过,这镇子,以前造房子就这样,迂迂回回。”
邮递员继续侃侃而谈着。
“台门呢,也都要留个一手,后门什么总要有,是吧?这都有后门了,那这路要是还笔直来、笔直去,要遇到点什么事、想从后门溜的时候,也容易被猜到会往哪走、被堵着,对吧?可能是这原因吧,反正,这镇上的老路啊、弄堂啊,至少有初来的人,一开始不熟,是真不好找路的。弯个几下,说不定天南地北都分不清方向了。”
“嗯,确实有点。那……是快到了,对吗?”陌生人笑着确认道。
墨泽位于显世的宅邸,照理嘛,是肯定远非人类普通宅子可比的,就比如气息上面什么的,都肯定是足够不一样的了。但是,有时候,这事情就偏偏没那么简单粗暴。
要真只是那么简单粗暴,就容易了。也不用故意碰瓷上这骑车的邮递员,自己随便找个屋顶站站,感受下气息的方位所在,就能直接找到了。找到之后嘛,当然不能自己亲自露面了。但只要地点确认完成,随便蛊惑个人类安排就成了。
可惜啊,好事总是容易多磨。但多磨之后,好事,必定还是好事。
正是不普通的宅子,表象更会伪装成普通,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寻到的。沂竹镇上的妖异大概无感,因为日常在镇子上,对墨泽的宅子在哪本身就多少有底;但对于他这样的来说,这感触可就深了。
也正是因着这种感触,更有感觉,这世道啊,真是变了。
人走茶凉,确实如此。
当年老山主时候,混入显世里头嘛,人类那说成“外乡人”什么的是一样了、也无所谓,但镇子里头,这么的自个隐世这头有瓜葛的,总归不会连自己都被防着一样、连个房子在哪都要找人类打探的。
现任这山主,这宅子设的界,怎么的都感觉,就是针对他这种类似的了吧。
果然啊,早已不是当年、老山主时候的那个地界了,一如地界之名,也“人走茶凉”,被忘得仿似从未存在过一样了。
泓汐,泓汐,水一方有名曰“泓汐”。山一方,何尝不曾有过一个较笼统的“山一方”、更为贴合的名?可惜了……那个曾经也承载过诸多的名字呐。还真不知道墨泽是不是还记得那个名,当年他来时,山一方的、地界之名。
陌生人如是地、笑问着确认着,大概还是有底的,即将到了。就算感知不出,也明白这点,即将到了,那处宅子。不过嘛,也是有点可惜的,他可不方便、真亲自到那宅子的所在地。
“哎呀,别急别急,就快到了。就前面说的,这路不是没法直接看到河吗?等能看到河边的树了,就近了。能看到了,就基本拐个弯、再走一小段的事了。”
“哦,那还真是差不多快了。那……”陌生人停下步子来,笑意从之前的坦诚、尽数转为了捉摸不透,“我就差不多到这,不能再多往前了。后面的,就麻烦你帮忙代劳、走到吧。”
一听完这话,嘴上是还没先说,但邮递员内心已是一瞬之间、先行炸毛了。
这……什么鬼?这人怎么回事啊,这人?真到底是不是医生家的晚辈亲戚啊?这……不都就是来找医生的,快到了,又说不往前走了。
心里头都这么想开了,脸色自然也是骤然阴沉了一片。要说平常,邮递员自己可很少会这么臭着个脸的,可是今天……是真想问候问候这小伙子祖宗十八代了!这都什么人!自己这不送件地陪着走……搁这,自己过分多管闲事了?
所以,有可能一开始,这小伙子就是没安什么好心来的?
医生那,可好像也没见他有什么可被惦记的东西。平常吃穿都挺朴素的样子。
不过嘛……
自然,还能想到什么?当然无外乎还是“钱”字喽。
邮递员已经想到了,这吃穿都朴素,可不代表没点积蓄。不管这陌生的外乡小伙子、到底是不是医生的晚辈亲戚,这可都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八成,冲着钱来的。医生怎么就被这种人给惦记上了?
微许压了压心头、这极度想立马骂这陌生年轻人一顿的冲动,间隔了不算长的时间之后,邮递员才开口说话。
“诶,我说……”
尚说了三个字,邮递员就发现不对劲了!后面想说的,比如“你这年轻人”,完全发不出声音来了。
舌头就那么僵在那了,如同那压根不是他的舌头,不过是舌状的石雕。
而身体……也完全感知不到存在了一样!明明双手就放在自行车的车把上,跟刚才一样,但……感觉不到什么了。仿佛手不是手,只不过是空气。
仿佛他也不是他,除了眼珠子还能转动,能视物之外,此刻的邮递员都要觉得自己的周身,都融化进空气、消失不见了。
这……大白天的……朗朗乾坤……邮递员不由一阵心头发毛!但也正是这发毛的感觉,才更让他肯定,他可没在做白日梦、也更没真成了空气。
而如斯地确信了自己正在经历着诡异之后,邮递员反倒心里头升起另一股思绪来。
自己好歹也个大老爷们的!竟然刚才还怕了,真丢脸!这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了,要被知道自己还怕过这人模人样小伙子、不知道使的什么鬼把戏,多丢人!
青天白日的,就沂竹镇自己从小到大在的地盘,怕他个啥!
这么想着,发毛的寒意尽然而逝,邮递员心头只觉得有一股刹那间燃起的火,想要冲破自己身上看不见的枷锁一般。但……好像稍微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这玄乎的感觉,感觉再那么一点点,自己就肯定可以动了!等能动了,有这小伙子好果子吃的!
要到时候能动了,不给这小伙子点颜色看看,自己就不姓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