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日,翁同龢的奏折抵京,为省内十六家粮米商铺尽皆封闭,家主徙往京中事言之不可,在折子中他说,“臣以为,安土重迁,人之至愿,省内百姓就有田庄土地,千载之下,相安已久,靡不有父母坟墓在焉,一旦更易,不能互相迁徙,且值此初春,各户率领所属,沿村栖守,守候日久,耗时伤农,其情可悯。”
“……附近百姓,闻朝廷此举,所在惊惶,且据士民环门哀呼,谓州县熟地,守土多年,一旦徙往京中,则田荒粮竭,无以资生,岂无铤而走险者?地方滋事,尤臣责任所关,不敢畏忌越分不以实闻,伏乞断自宸衷,毅然停止。”
皇帝看着翁同龢从山西奏上来的密折,心中苦笑,真不愧是在南书房历练多年,又是一举夺魁的大才子!每一句话都是打动到自己的心中,若真的是将这十几家商户统统关闭,害得百姓失去所有依靠,只怕也自己也会觉得不忍吧?
只不过,他心中实在不愿意就这样放过这些眼睛中只盯着银钱,丝毫不顾及朝廷法度的黑心商贾,该如何决断呢?
思忖良久,他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只得将其拿出来,交军机处共议了,“……你们以为,该当如何做,才能让这些人既学会了教训,又不至于有翁同龢折子中所说的,百姓为之受苦的情形出现?”
“臣以为,当饬令山西巡抚,将十六家商户统统召集到一处,痛加申斥之外,课以重罚。将他们此番经手官粮买卖所得利益,尽数充公。”
阎敬铭听完曾国藩的奏答,紧接着说道,“臣想,将所得非法利益抄没充公,本是应有之义,若仅仅如此,难收朝廷警戒世人之效,应该另行征收罚没之款,让丰泽号等商户,今后再不敢行以这等贪利忘义之举,方是正办。”
“阎敬铭这话说得对。朝廷种种新政,大有惠及商民之行,却兀自得陇望蜀,贪心不足,也就怪不得朝廷了。着山西按察、布政两级衙门,将十六家商户所得利益逐一计算出来,得脏钱十万两以上者,以三十倍罚之;十万两以下者,以二十倍罚之。”皇帝恶狠狠的说道,“朕就不相信,看看是他们落到自家手中的钱多,还是朝廷罚得更狠!”
文祥和曾国藩相视苦笑,这一下,山西省内这十几家商户,可真的是要大大的伤一笔财了。只听皇帝继续说道,“还有,这十六户人家,并僚属、雇员之中,查柜以上一级的人员,统统将名单呈报在册,家中若是有该当应试之龄的学子的话,一概免除三科之内下场应试的资格。”
曾国藩知道,能够争得到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托天之幸,当下不敢再多劝,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下来,“是,等山西学政将名册报上之后,臣当行文礼部,汇具成文。”
皇帝点头诏准,放开了此事,问道,“还有什么事?”
“回皇上话,直隶总督骆秉章上折子说,京保铁路再过一个月,就要正式开始动工了,百万民夫早已经征调完毕,请旨朝廷,将户部所欠的工程款项银子逐一拨到,另外,省内截流银,合计二百三十一万六千零五十五两银子的明细,也已经同时封上。”
皇帝眉梢轻扬,带着疑惑的口吻问道,“工程尚未开始,就已经花了不下一二百万两银子了?不会太多了吗?”
“回皇上话,这其中有个缘故。”阎敬铭不慌不忙的说道,“直隶省内,多有旗下百姓人家,所要花费的征用田土,安置百姓,甚或迁移坟茔各种款项,都要比江南之地,来的更多一些,故而,前期花用,要多一点。”
“正经事是一点也做不来,等到国家征用土地了,这些人反倒比任何人来得都更加积极!这就是所谓的旗人。”皇帝冷冷的说道,“还有什么?铁路大工动工在即,民夫征用,都是来自何方?”
“大都是省内流民百姓,还有一些,是省内军制改法之后,裁撤下来的绿营兵士。”
皇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道,“铁路招标之事,最后的进展如何?”
载垣几个面面相觑,招标的事情是以总署衙门为首,工部、户部两方协同处置的,总署衙门不提,工部、户部都是由翁心存管着的,阎敬铭虽然做过户部尚书,这件事却所知不多,故而沉默了片刻,无人答声,“怎么了?怎么都不知道吗?”
阎敬铭只好答话道,“皇上,招标之事,一直是恭亲王当日在的时候负责的,王爷去职之前,此事已经有了定论,最后由英国公司承办其事,中间过程如何,臣等不知。”
“怎么……这样呢?”皇帝有点不怀好意的哼唧了几声,“那,英国人所以中标的款项,到底是多少?可有人知道?文祥,你知道吗?”
“奴才知道。”文祥答说,“英国人中标款项,合计在七百万两上下。”
皇帝几乎给他的话气乐了,身为军机大臣,又是奉旨管着总署衙门的旗员大臣,居然说出这样一个笼统而含糊的数字?他有心发怒,脑筋一转,又止住了,“看起来,此事要想清明,一定要问老六喽?”
“奴才糊涂,请皇上恕罪,不如容奴才下去,认真查阅清楚,再来御前回奏?”
“这件事啊,还是着户部料理清楚之后,再来奏陈吧。——朕有点累了,都下去吧。”
众人齐齐跪安而出,回到军机处直庐,因为皇上有旨意,要尽快将招标事体及往来账目名册料理清楚,随时奏陈,阎敬铭不敢怠慢,命人起草公事,行文户部并总署衙门,将京保铁路招标及往来账目明细所有卷宗统统收总,汇集成文,整理妥当之后,他又想起一件事来——。
这件事便是当初皇帝和他说起过的,咸丰七年的时候正式竣工的江宁铁路工程,记得皇帝曾经说过,江宁铁路不论是总长度还是征用民夫、田亩、百姓祖产、坟茔数量,都远远不及即将新建的京保铁路,但是铁路动工之前,所投入的花费,就超过了不下五百万两银子之多——只不过,皇帝在和自己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直隶省内的奏报数字还没有上来——如今两下一比较,其中差错便很明显了。怎么各方面都远远不及的一条铁路,花费会有如此之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