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啊,”皇帝颓然叹息,坐在宝座的边沿上,以手抵额,慢吞吞的说道,“你们若是以为,朝中有了专司和西洋各国打交道的总署衙门,你们就可以全部放任不管,将这种国家交涉、互利往来之事全数推到总署衙门的头上,坐在岸上看文祥、容闳、荣禄、宝鋆、李鸿章等人前后忙碌,就太过失却了同僚情谊,人臣之责!”
“文祥不提,其他几个人,便如同宝鋆和李鸿章吧,他们也是两榜进士,清流出身,却能够不顾师长训责,同年白眼,主动请缨入值总署,替君父分忧之外,审时度势,为天下大局,和各国公使融洽相待。只此一点,就比那些成天只会颂圣,人事不做的书呆子们,胜上万倍!”
皇帝说到这里,声音放得越发低沉,“你们身为他们的师长前辈,于这些人的每日辛劳难道就会看不见吗?还是整天抱着中外有别之念,故作不知?”
“皇上训诲之言,鞭辟入里,臣等钦服之外,难掩愧疚之情。”文祥碰头答说,“唯有选派生员,到域外求学之事,奴才想,不如与同文馆会商办理。”
“你具体说说。”
“是。奴才奉旨管部,同文馆中,自咸丰八年之后,多有各国教习,充盈其间,其中如英人韩德善、庆丕;法人德?肖、日意格等,都是钦慕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的种种德政,或从国内远途而来,或于咸丰七年之后,主动客寓,入值同文馆。”他一边想,一边斟酌着语言,因此说话的速度很慢,“奴才想,炮舰购置,总有种种杂务要和英人往来处理,即便是双方订下合约,购买炮船,总也要耗时靡久,非一日之间,叱嗟立办。倒不如趁此机会,在同文馆中开设海战课程,选择有志于投身报国生员,聚而教之,等到数年之后,略有所成,再行到西洋之国加以深造,抑或登舰统兵,则进退之间,殊无挂碍了。”
皇帝想了想,转过头,问跪在一边的容闳,“你是我天朝迄今为止,仅有的有留学外洋经历的朝员,于文祥 的话,你怎么看?”
“臣以为很好。”容闳一句话出口,皇帝几乎笑出声来!“怎么呢?”
“臣当年留学美国,所到之处,为人以为怪物,”容闳语速缓慢的把自己当年在美国所遭遇的故事,捡能够在庙堂说出来的讲了几句,随即说道,“西洋各国,虽无我大清这般礼仪典籍之学,终也可谓文明之邦,故而寻常百姓,接人待物间,尚称有礼有节。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也有那等不知驯良之辈,以取笑他人为乐。”容闳的话说得很委婉,但内在含义无人不知,本来也是的,身边突然多出一个穿着长袍马褂,脑后还梳着长长的大辫子的东方人,自然会视为怪物了。只听他继续说道,“另有一层,西洋人饮食文化,与我天朝多不相侔,若是能够在同文馆中,由外国教习逐渐分解其中歧义,料想日后,生员求学异乡,也能收入乡随俗之效。”
皇帝了然的点点头,不再多问,“你们以为呢?”
许乃钊暗中透了口气,皇帝的语气逐渐缓和,也算是文祥一言建功,当下赶忙碰头,“文大人及容大人所言极是,臣附议。”
“臣也附议。”
“也好。”皇帝知道,此事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拿出正式的解决办法来,方才许乃钊的话,处处占据一个理字,只不过自己身为一国之君,断不能承认就是了,“这件事就按文祥所奏,暂时在同文馆中,选择品性纯良,又有投身报国之年的年轻人,加以教授吧。”
“喳。”众人纷纷伏地碰头,跪安而出。
等到众人跪安离开,皇帝抬头看看,轻‘唔’了一声:“已经天黑了?好快啊?”
“已经过了酉时了,皇上可要传膳吗?”
“先不必传膳,朕出去走走,到长春宫去看看。”说完一句话,举步向外,六福捧起孔雀绒的大氅,赶忙在后跟从,“万岁爷,外面冷,多穿点!”
出养心殿不远就是俗称东西六宫的后妃居处,东六宫不提,西六宫自明朝开始,一再改作,第一排本为永寿、栩坤、储秀;第二排是启祥、长春、咸福;皇帝西幸所宣召的杨氏,便居于长春宫中。
长春宫之后,便是重华宫,在世宗朝的时候,弘历被封宝亲王,便居于此处,登基之后,重华宫便成为‘潜邸’,踵事增华,大肆装修。重华宫的主要作用有两个,一个是临近新年到来的时候,皇帝招近臣,面赐福寿字时;第二就是观戏。
重华宫东面建有戏台,台前五楹敞厅,名为漱芳斋,每月朔望之日,以漱芳斋为公所,传内廷供奉,在此传演剧目;和东六宫之东的宁寿宫所建的畅音阁,同为紫禁城中,最大的皇家戏台。皇帝也很喜欢听戏,而且他本人精通音律,所谓天子故曲,同为知音。不过国事繁忙,不能舍弃责任,概而荒嬉。故而,这等丝弦之声,在大内不闻久矣。而现在的重华宫,也已经成为了十余位皇子、格格的居所了。
上书房的功课早已经结束,亮起烛光的重华宫中不时可以听见孩子们的笑声、和太监、嬷嬷、谙达又哄又劝的声音。皇帝无奈的摇摇头,于自己这几个孩子,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在自己面前,尚能规行矩步,离开视线,又会回复孩童顽劣的天性——特别是大阿哥载澧,功课学得不怎么样,论起胡闹、恶作剧的本事,丝毫不在自己当年之下。
又向前走了几步,隐隐的可以看见孩子们跑动的身影了,才站住脚步,他不想为自己的出现,打扰到孩子们一天难得愉快的心情,叹息一声,转身后退,“惊羽,我们回去吧。”
“皇上,您方才不是说,到长春宫中去的吗?”
“诶?”皇帝楞了一下,继而呲牙一乐,“也好,自从进宫之后,朕还没有见过她呢!走,看看她去。”
长春宫只燃起昏黄的一盏火苗,皇帝一步踏进去,浑身发凉,较诸门外,似乎全无半点温度差别,“哎?这里怎么这么又黑又冷的?”
房中的小太监似乎已经睡下了,慌乱中顾不得朝仪,迎迓而出,纷纷跪倒,奏答之际, 一片齿震之声,“叩见……主子!”
“这里,是怎么回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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