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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心术(1 / 2)

徙居闲散旗人之事,在皇帝而言,不过小可。深入说来,还有着三层含义。其一就是刚才和奕几个人说的,人口已经逐渐成为一个问题,如今大清治下的百姓,总数超过三亿,而且分布非常不均匀,大多是在山东,河南,两江,湖广,闽浙等省,其余省份,或因无地、或因无人,甚或连粮米赋税,都无法缴纳——长久的下去,怎么得了?

第二层含义是为开拓东北,那里物华天宝,地袤人稀,多种自然资源,居于全国之冠,若能够用于开采、种植,变成一个后世人耳熟能详的产粮宝库,绝对不成问题;第三也就是最最重要的一点,徙居百姓,固然其中困难重重,但此事一经办成,必然会在朝野上下,百姓小民的心中形成一个非常牢固的心理印象:皇上推行新政,到此事为止,不论操行之际如何阻碍万端,其最后的结果,似乎全然都是为皇上预见到的!这样的话,于他日后更加大手笔的进行改革,就可以铺平前期准备的道路。

暖阁中安静的片刻,骆秉章忽然想起来,“皇上,臣奉旨带左宗棠觐见,如今该员正在殿外侯旨……”

“哦?左宗棠来了?传他进来。”

“是。”骆秉章答应一声,回到殿外的值房,拉上左宗棠,转身就走,“皇上等着见你呢。快和我走。”

左宗棠茫然的跟从着他,入抱厦进到正间,中设宝座,上悬雍正御笔的中正仁和匾额一方,所以这里又叫中正仁和殿,宝座之后的木质屏风,刻上乾隆御制的一联一诗,对联是“保泰常钦若,调元益懋哉。”中间同样是他的御笔中堂,五音六韵排律,起句是西师归振旅,下署乾隆庚辰。亦即二十五年,西师于这一年正月凯旋,乾隆御午门行献俘礼。自雍正二年讨平青海,初行献俘礼以来,至乾隆二十年削平准格尔,俘获两名叛乱首脑,一岁中两行斯典,至此又以底定回疆,复行盛典,正是乾隆最得意之时,由养心殿正间的诗屏,可以想见一代英主的踌躇满志。

左宗棠博学强记,养心殿虽从来不曾到过,但多年以下,前辈笔记、文字之中多有所载,只是初到此处,眼中所见,俱是明黄一色,处处彰显这天下独此一家,再无分号的皇室气度。让他觉得胸口砰砰直跳,往日那种临事不苟的君子气度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自知是感于天威,心生畏惧,更加把头垂得低低的,跟在骆秉章和端华的身后,亦步亦趋的前行。

六福打起西面暖阁的门帘,三个人鱼贯而入。左宗棠百忙中仰头张望了一下,中间一大间的是勤政亲贤殿,以雍正题有同名匾额而得名,并有一副对联: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

对联下即为软炕式的宝座,对面就是抱厦、柱子之间安装有半截板墙,用以防止偷窥,屏风及壁上悬有两张图表,一张是各省文官总督以下,知府以上;武官将军以下,总兵以上的姓名表;另外一张是外官缺份繁简的区分表,左宗棠知道,自乾隆朝开始,就将其用作用人及调遣的参考。

他顾不得多看,也没有时间容他细细打量,甚至连皇帝的模样都没有看清楚,就给骆秉章暗中拉了一下,跪了下去,“沐恩,臣,湖南生员左宗棠,恭请皇上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坐直了身子,把手中的奏折放下,认真低头打量着左宗棠,他生得中等身材,体型健硕,腹大如鼓,面色红润,短眉、努眼、深刻的法令纹,从面相上看来,此等人性情蛮横、粗暴,不甘心人下,必要有一番功业,方能顺遂平生之志。倒是和左宗棠此人在史上所留的名声,分毫不差呢。

端详了半晌,皇帝开口问道,“你就是湖南左宗棠吗?”

“是。”左宗棠满口湘音,但不妨碍能够听得懂,“沐恩生员正是左宗棠。”

“朕听过你的名字,不论是当年朕命之于两江、湖广访觅贤达的曾国藩,还是等你到了骆秉章幕中,年年保荐任上有功人员,都有你的名字。”皇帝笑眯眯的说道,“但朕始终不予你出身之路,任由你在骆秉章府中做一名幕僚清客,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臣才短智绌,勉强厕身骆公府中,仍自扪心兢兢,更何况于皇上圣意,又岂敢有所悬揣?”

“人言左宗棠词锋之锐利,并世无双,今日一看,果然如此。”皇帝不以为忤的笑一笑,“既然你不愿意说,朕就替你说了吧。朕着你在骆秉章府中十年,一则,是为日后启用,给你几分历练之机;二来,则是也要消磨一番你的峻厉性情,省得贸然入仕,到处为你自己惹祸!”

左宗棠心下大大的不以为然, 却做出一副奉命唯谨的姿态,“是,皇上教训的是。生员秉性峻厉,难与同僚相溶。在骆大人府中多年,潜习修身养命之学……”

“朕从来不相信旁人口中之言。”他把手中的五彩暖手炉放在一边的矮几上,双腿落地,奕上前半跪,服侍着他蹬上靴子,“察其言之上,还有观其行。在朕看来,倒是这三个字,方才合乎用人之道。曾国藩,你以为呢?”

“皇上所言极是。臣也赞同察言之先,观行为上的圣人教化。”

“你这数年间,在骆秉章府中,宾主相得,很称恰然,便说这一次所行的京保铁路大工中,也是出力匪浅,可见你是有才干,又有忠心为朝廷办事的。”皇帝沉吟了一下,又说,“日后望你秉持一颗为国报效之心,多多筹建功业,自然,朝廷也绝对不会亏待了你——你先下去吧。”

“是。”左宗棠不敢停留,原地碰了三个响头,后退了几步,转身出殿而去。

皇帝在暖阁中来回踱了几步,忽然转身说道,“朕看,左宗棠其人,倒并非是曾国藩当年所说,一股不平之气横亘胸臆的呢?是这几年官场历练,抑或是你骆秉章调教有法?”

“若说历练,总是左某人这数年来,潜心道学,日有精进;如是说调教,臣又何如及得上皇上圣明于万一?”骆秉章说,“皇上登基十年来,锐意新政,一扫前朝积弊之外,朝野上下,任用得法,干练之员,得以大渐启用,而往日贪墨、刁滑之辈,再无立身之地——故此方有这般国势蒸蒸,万方百姓,额首卞舞之情啊。”

皇帝给他的话着实搔到痒处,得意得哈哈大笑起来,“太过了,太过了啊!”

众人听者君臣一说一答,格外觉得好笑:骆秉章真是会拍马屁啊!

过了一会儿,皇帝说道,“朕看,这个左宗棠不失为人才,骆秉章,朕想找你要过来,能否割爱啊?”

这是抬举,也是一种恩出格外的表示,骆秉章自然为之欢喜,忙跪倒下来,“左宗棠能上侍君父,不但是左某人的福气,更是臣下的荣光,臣只恐其人言语失措,……”

“这一节不用你操心,朕自有用他处,老六?”

“臣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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