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百里者半九十的道理,朱洪章是知道的,一路上纵然有无数辛苦,甚至有士兵为寒风冻得手指、脚趾脱落,总还算顺顺利利,眼下到了贝加尔湖边,距离伊尔库茨克还有不到五十里的距离,若是在这里出现差错,可真正是功亏一篑了。
因此,从离开湖面范围之后,向前行走了二十里,朱洪章就下令停下脚步,吩咐兵士准备休息,明天凌晨起床,赶在伊尔库茨克城门开启的一一霎那,冲进城中去。
在休息的时候,他再一次把向导叫过来,询问了一遍城中俄国管理城中事物的官署衙门所在地——这里是第一步要控制起来的,至于民众,人数虽然多,但只要控制住当官的,百姓还能有什么抵抗之力了?
把胡大毛和张运兰叫到身边,对他们叮嘱了几句,“大毛,我和老张带人携轻武器先进城,你带人随后跟进,用重武器封锁交通,把当地的俄国人尽数安置起来,一个也不要走脱,懂吗?”
“大人放心,卑职知道怎么做的。”
“我问过向导,他说,城中有一座教堂,内中宽大无比,暂时就将城内人汇聚于此,之后派人看管也就是了。”朱洪章说道,“至于俄国人的援兵几时会来,还有我军什么时候能够赶到,都还是未定之天,这之前的日子,最称难熬,让弟兄们打起精神来,不可有半点懈怠!”
目不交睫的过了半夜,看看时辰,已经到了早上,伊尔库茨克地处极北之地,天色亮的非常晚,眼见已经到了辰时,大地还是被黑暗笼罩。朱洪章计算了一下,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命令部队整装出发,继续坐马拉雪橇到了距离伊尔库茨克二十里之外的雪原,下了雪橇——为了担心声响太重,惊醒俄军守备,接下去的道路,只能靠步行了,留下一部分人守候在这里,看守装备和雪橇,朱洪章向那个向导一抱拳,“多谢您了。等这件事彻底结束之后,朝廷一定会有重赏于您!皇上圣心仁善,断不会使有功之人受委屈的——今日在此别过,日后有缘再见吧!”
“大人,……”一路行来,风雪载途,原本陌生的向导和这些粗豪的战士也处出了情谊,他不知道这些人到伊尔库茨克是为什么目的,但也能够猜出一二,今天分别,再见的时候,在场之人不知道有多少已经幽明永隔了。想到这里,向导眼圈微红,声音颤抖着说道,“大人,和列位军爷,请多多保重啊!”
朱洪章咧开大嘴笑了一下,不再效儿女之态,用力一挥手,“出发!”
踏着过膝深的积雪,清军艰难的行进在路上,用力呼吸几口空气,朱洪章只觉得身体的内外一阵寒意流过,真应了皇帝当初和自己说的,“在贝加尔湖边呼吸一口空气,你甚至能够知道,空气是如何在你身体中流动的!”
这样的话他虽然不懂其意,但实验了一番,果然如此,胸中的凉意从鼻管、喉头一路向下,最终化作热流,进入到身体之中,这种奇异又恍惚的感觉,似乎让人能够看见一般的爽利和豪情勃发,忍不住想长啸几声,发泄一番。
身后部队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士兵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把重装的连珠快枪拆卸成组件,分别背负,兀自让人觉得犹如扛了一座山在肩头一般,士兵们轮番交替,但走不到五十步,就给压得呼吸不匀了,“大人?不如休息一下吧?”
“也好。”朱洪章看看时间还早,命令士兵暂缓前进,就着雪地中休整片刻,和张运兰、胡大毛商议了片刻,距离目的地还有十里地左右的路程,等休息好了,就一鼓作气的赶到那里。
过了上午的巳时,天色兀自黑暗,清军已经尽数聚集到伊尔库茨克的东城门下,黑洞洞的城墙高高耸立,连一个刁斗和瞭望哨也没有安排,给了清军以极大的方便:“大人?一个敌人也没有?我们不会走错了吧?”
“不会。就是这里。”朱洪章说道,“只不过这里距离前线太远,俄国人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会来——说起来,若是换做是我肃顺俄国人的统帅的话,也绝对不会将这座城的安危放在心上的。”
“那我们现在呢?”
“就在这里等。”朱洪章第一个做下去,伸直了双腿,“让弟兄们都歇着,等一会儿进了城,就休想得闲啦。”
在这城下枯燥的等待,滋味比之路上奔波更加难过,张运兰只觉得胸膛砰砰乱跳,自知是为即将到来的战斗渐次激动得热血沸腾起来,他紧贴着门口一边的城墙,侧耳听听,里面安静得异常吓人,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有没有人?怎么这么安静呢?就在这个念头还未及闪过,城门中有脚步声传来。
张运兰一惊而起,抽出了腰间的手枪,回头找了找,用手一指,“老马?你过来!”
老马叫马隆,是这一次特遣部队特别增派的一个通译,他本身是总署衙门俄国股的通译,这一次对俄作战,因为翻译人才奇缺,把他调到了前线。这一次也派他随军出征了。
朱洪章知道他是书生,任何重活不敢让他做,并且命令全军,谁看见他有难处,都要第一时间照应——饶是如此,以他文职之身,荦荦弱质,远来的这一路上,还是几乎丢掉性命。这一次终于有他用武之地了。
听到张运兰招呼,马隆放轻了脚步到了城门口,侧耳听听,向张运兰点点头,“里面的人没有说什么,只是谈天气。”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这两个人马上就要打开城门了。”
张运兰将马隆护在身后,用力做了个手势,十六个清军围拢到城门口,静静地等待着,听里面人声、笑声响个不停,城门的枢纽发出沉重的声响,左侧的大门徐徐打开,便在这一个瞬间,张运兰提枪冲了进去,一把打掉其中一个俄国士兵的暖帽,将枪口顶在他的额头上,“замораживать!”这是一句从马隆处学来的俄语,不许动的意思。
便在此刻,随同张运兰冲进城的清军一拥而上,把这六七个俄国士兵全体制服。可怜俄国士兵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只见对方头上蒙着黑色的暖帽,身上的皮袍子落满了积雪,眨着棕色的眼睛,呆呆出神,“…………”
张运兰挥手让马隆进来,“你问他们,城中的指挥官是谁?”
“是涅维尔思科依海军少将。”听完士兵的说话,马隆说道。
“他现在在哪里?”
“在城中心教堂北面的总督大人公署。总督大人离开之后,由他暂时负责城中的一切安全、民事行政。”
“马大人,你问问他……”身边传来朱洪章的声音,“城中一共有多少驻军?都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