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吁吁的念了一通,他说,“六爷,你再听,这道奏疏,是道光十八年闰四月,鸿胪寺正卿黄爵滋所上。请七爷听听他怎么说?”接下去念的一段,又是有关纹银外流的:“窃见近年银价递增,每银一两,易制钱一千六百有零,非耗银于内地,实漏银于外夷也。盖自鸦片流入我国,我仁宗睿皇帝知其必有害也,特设明禁,听当时臣工亦不料其流毒到于此极!”
“……流毒何谓?就是‘以外洋之腐秽,潜耗内地银两’!”
崇绮接着再念黄爵滋所奏,道光初年鸦片走私入口,纹银走私出口的数目:“粤省奸商,勾通巡海兵弁,用扒龙、快蟹等船,运银出洋,运烟入口。故自道光三年至十一年,岁漏银一千七八百万两;自十一年至十四年,岁漏银二千余万两;自十四年至今,漏至三千余万两之多,此外福建、浙江、山东、天津各海口,合之亦数千万两。以中国有用之财,填海外无穷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渐成病国之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臣不知伊于胡底?”
“听家父告诉我,当时成皇帝谈到黄爵滋这道奏疏,悚然动容。纹银流入外洋,不知伊于胡底,因而宸衷独断,不惜与洋人一战,以求塞此病国害民的漏卮!如今户部设立官银号,使洋人司理其事,岂不是求他将纹银流入外洋。六爷是宣宗成皇帝的爱子,何忍出此?”说着,两行眼泪,滚滚而下。
这一下搞得奕既困扰又不安,“文山,文山!”他惶惑地连声喊着,“何用如此,何用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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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样的态度,奕不得不向皇上进辞,认为当下尚未到筹备建设银行之日,而朝臣多有不以为然之声,还是请皇上降旨,银行之事,宜乎缓办才是的。
皇帝皱着眉,听他说完,冷笑几声,“为一个下三滥而又全然不通的狗才的话,就要将朕整顿钱法币制的圣意收回?那以后朕什么都不要做,天下大事都交给这些不通之人好了!”说完立刻高声呼喝,“六福?”
“奴才在。”六福从殿外闪身进来,就着门廊跪倒。
“传肃顺、崇绮,到烟波致爽殿!”
六福转身下去,皇帝冷笑摆手,“都起来,起来说话。”他说,“你们当朕不知道吗?改了钱法,自然也就断了朝中很多人的财源。是不是?所以数日而下,政务全无尺寸之进!别和朕打什么马虎眼!亏你们一个是朝野尽知的果敢之辈,一个是朕的血亲兄弟,畏于同僚、惧于清议?朕真替你们脸红!建立银行的事,你们不必管了,朕再选派能员料理。”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是肃顺、崇绮到了,皇帝看阎敬铭昂起头来,似乎要有所陈奏,他先一摆手,“你不必说话!朕现在还有正经事要办,懒得理你!”
让两个人进殿,皇帝冷笑几声,“崇绮,你很有古大臣之风嘛?为银行成立一事,不惜以去留相争,嗯?”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以为,求诸列洋各国,无异与虎谋皮。洋人秉性贪婪,谋我之心不死,这在先皇年间,是有过先例的。”
“呸!你别不要脸了。还真当朕是在夸你吗?”皇帝刻薄的斥骂,“你以为朕离了你家父子,就处置不来国事了吗?笑话!什么匪夷所思?还‘流毒’?朕容留你在朝堂,就是最大的流毒!说别人是什么汉奸?你倒不是汉奸,你是狗都不吃的王八蛋!”
皇帝口不择言,一顿臭骂,犹如泼妇骂街一般,崇绮委屈到了极点,又丝毫不敢还嘴,碰头有如捣蒜,一个劲的说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你不是以去留相争吗?朕满足你的愿望,你滚出去,朕免了你一切差事,今后少在朝堂之上丢人现眼,连带着你阿玛也跟着出丑!”
崇绮一句话也不敢说,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皇帝余怒未息的瞪着肃顺,“看你给朕推荐的这好大臣,连你在内,都是一群混账!”
肃顺同样是苦不堪言,皇帝的怒气来得非常猛烈,即便以他的帝眷,也是不敢做仗马之鸣的,学着崇绮的样子,碰头不止,口称有罪。“你从今天起,入驻户部,和阎敬铭、奕一起办理银行筹建和钱法改制一事,再要是敢如同崇绮那般胡言乱道,他就是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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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为此事大发脾气,吓得肃顺不敢稍停,从御前退值出来,已经是暮色苍茫,各自散归府第。
肃顺这天本有数个饭局,因为预知会议会开得很长,所以早就一律辞谢。回府途中,心血来潮,就在轿前吩咐材官,拿名帖请阎敬铭和骆秉章到府中来便酌,又特地叮嘱,请客时要说明,并无他客在座。
不久,二人应约而至。见了面彼此欣然,一个固然有话要说,一个也正有话要问,可以把杯倾谈,极其融洽。要谈要问的,正就是设立官银号之事。在阎敬铭面前,肃顺不敢说没有把握的外行话,而是说了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理财心得。特别是针对钱谷税厘方面进多出少,病民肥己的积弊,提到阎敬铭当年上书‘减平’方面的好处,更显得用银行构建却有实益,令阎敬铭也大为心感。
划一减平是阎敬铭所倡议。咸丰七年的时候,户部奉旨预为筹划军饷,阎敬铭和肃顺亲自主持会议,殚思竭虑,拟成开源节流之策各十二条。节流的第一策,各省减平,必须划一。嘉庆年间,为平川楚教乱,军需支出浩繁,得设法弥补部库收支不足之数,于是陕西巡抚毕沅始创‘减平’之议。减平就是减低银子的成色,表面银数不减,暗中却已减少支出,估计每年各省由减平所节余的银数,约计有七十四万两,规定应解户部。但是行之既久,利未见而弊丛生,就因为减平的标准不一,易于弊混。
“现在各省支发兵饷,多按减平发给,每两银子,有的扣三分六厘三,有的扣四分九厘三,有的扣四分。当年由你那里议定,一律扣四分,划一是划一了,丹初,你知道不知道,各省是不是实力奉行呢?”骆秉章接着说,“老实奉告,就我直隶各处,亦未见得能够划一。”
“贵省如此,他省可想而知。其实‘减平’之说,自欺欺人,毫无意思,不过积重难返,骤难革除而已。”
“是!”骆秉章说,“其实应革的弊病又岂仅减平一项?我记得大疏中还有两句话:‘他如各省之洋银折合纹银,银价折合钱价,亦漫无定章,徒使中饱。而漫无定章者,无非币制太乱,有银子、有银洋,银子有各种成色,洋钱亦不止墨西哥鹰洋一种,很难有确切不移的定章。丹初,要讲划一,有个根本而容易的办法,就是发钞票!完粮纳税,收一两就是一两,公款出纳,有一两就是一两,请问从那里去蒙混,从那里去中饱?”
阎敬铭听到这里,拍案称赏。“斋公!”他说,“这件事一定要办成了它!这是千秋的大事业。收粮的‘淋尖、、踢斛’一时无法革除,收银子的‘火耗、平余’,从今以后可以一扫而除。快何如之?”
“丹初!”肃顺在一边说,“这话你只好摆在心里。”
“为什么?”
“革弊必遭人之忌。我们只谈兴利好了!”
“啊,啊!雨亭兄见事真相!”
于是,约定后日在户部集议以后,欢然分手。肃顺高兴,阎敬铭更高兴,既有肃顺的全力支持,又有奕的力赞其成,何况这件事不比造铁路那样,牵涉广泛,看起来此议必可见诸实行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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