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葆桢笑了,“此事啊,容卑职给王爷解说吧。”
咸丰七年的冬天,英法两国的兵船、炮舰困于冰上,陆海两军数万人都做了大清的俘虏,等到《北京条约》达成,英法两国要求中国归还被俘的船只,奕当时是第一谈判大臣,和皇帝奏报此事的时候,看出皇帝有心赖账不还,便想出一个歪点子;“船自然是可以还的,但眼下山东冰面未开,船只不能行使自如,不如等到天气转暖之后再说吧。”
这样的答复不为虚妄,英法两国也知道实际情况是怎么样的,能够得到这样的答复,不过是为日后张本而已。于是就不再提起。等过了数月,天气转暖,两国又再要求中国归还舰船,这一次奕的答复是,“归还可以,但两国还得拿银子出来。”这是因为船只在安山湖的冰面上受冰层挤压,有多处破损、漏水,为了保证船只不至于沉没湖中,中国人几次三番的上船修理,而且,开春之后,为了害怕遭冰凌侵害,更征用民夫,以纤绳相系,数以万计的百姓一起用力,方才将船只逐一救助上岸——所有这些花销,都是要英法两国买单的。
而汇总上来的钱数,比之另行建造一艘新船,也便宜不到哪里去了,这还不算,中国人生财有道,故意对两国公使说,“山东百姓穷苦,冰封之日,生计无着,又加以当地管束不力,致使有顽劣之人,乘夜上船偷盗,凡是能够偷盗得手的,都给当地百姓拿光了。甚至还有那从河南、两江之地到山东而来,同伙上船作案的。这数月之下,贵国的舰船,已经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
两国驻华公使气得半死,明知道中国人故意捣蛋,有心赖账不还,真恨不得电告国内,按照中国人要求的数字给他们,把只剩下空壳的破船拉回去,也不给中国人留下。但电文到了国内,却给内阁打了回票:对华一战,损兵折将之外,大把的银子赔出去,国内政势已有不稳之态,要是还要为几艘空架子一样的舰船再花钱,财政上已经入不敷出了——中国人不是想要吗,就留给他们好了。于是,大清凭空而得了四十六艘西洋兵舰,以为扩充练兵之用。
奕当初和两国公使的话不是全是开玩笑,船在冰中困了几近五月,内部确实出现了很多的问题,包括英国旗舰天佑号,这是一艘铁甲包胁双层木壳船,船体最称坚固,也有多处损毁,船体之内,锈迹斑驳,等椿寿带领属员登船查看,船舱的上面到处是飞动的燕子、麻雀、鹌鹑;下面是鼠类来回钻洞——这里简直快成动物园了。
这还不算,船上能够拿得起来的,都给百姓偷光了,就是人力拿不走的火炮,也给百姓用铁锤砸碎,分散售卖。最后只剩下蒸汽机车本身,又拿不动,又砸不坏,方始幸存下来。把这些船拖运上岸,开始派人修理,用时整整二年有余,才算竣工。
四十六艘船,分到直隶、山海关一线用来增强京畿防线的,就有十五艘之多!其中有四艘亨利六世级的舰船,给分别改名做‘镇东、镇南、镇西、镇北号,来回巡视海疆,拱卫大沽、北塘两处炮台,也就是奕誴现在能够看见的这几艘船。
“这是什么名字?真是难听死了。”
胡林翼吓了一跳,这几艘船的名字是自己和骆秉章所起,后来呈报御前批准的,他居然说‘难听死了’?若是传到皇帝耳朵中去,又会生出事来!转念想想,奕誴就是这样心直口快的脾气,只怕皇上真的听见了,也只会付之一笑吧?
他指着逐渐驶近的炮船说道,“这四艘船收入海口,与炮台相依护,又名前敌营务处记名总兵吴殿元驻大沽口,以为联络将领,妥筹战守之策。另外,命周盛传所部挑筑长墙重壕十八里,直达大沽,以便有警之后,可以星速驰援。”他一边说着,一边说道,“王爷,请这边走,我们到北塘口岸去看看。”
行走路上,胡林翼担任解说之任,经他的说明,奕誴知道,北塘南岸炮台两座,平台七座;北岸炮台一座,平台三座,署理广西提督唐仁廉统二营、通永领三营分别助手,另外有零募专管水雷、哨队二营;并且调为镇南、镇东两炮船收入海口,与炮台相依护。直隶提督李长乐统帅马步四营、绿营马步二营驻芦台为后应。
说话间到了海边,奕誴站在岸上,举目远望,口中问道,“各处炮台,可还稳固?”
“大沽、北塘各处炮台都是逐年用三合土堆造加固而成,工料坚实,可保无虞。”胡林翼迎风而立,放开嗓子大声说道,“王爷请看,这里两岸沙滩一望无际,掘地三尺即可见水,无高阜可倚,也不能填挖地沟,好在海口淤狭,大船巨炮不能驶入,军士据险而守,可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效。”
“那里……”奕誴使劲用手指着海面上,“那里的船也是我大清的吗?”
“不是的。那里是新开三口之后,从西洋各国来到我中华上国做生意往来的商船。”
离开从大沽炮台,奕誴意犹未尽,回头看看海面上载浮载沉的四艘军舰,干干的咽了口吐沫,“真想再上去乘船走一遭啊?”
“王爷放心,等我们从天津出发,北上山海关的时候,就是要乘船去的。”
“哦?”奕誴又惊又喜,“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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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津巡视多日,除了两处海口炮台之外,还要到大沽南岸看炮台打靶,并演放各种水雷、旱雷;看水勇泅水、燃雷技法,随后渡河至北岸,看刘祺炮兵打靶,并阅看北岸后路史济源营演炮,不料在演炮的过程中,刘祺所部有炮兵抱炮弹失手,轰然一声巨响,倒霉的士兵被炸得粉身碎骨,连同两个战士也给炸成重伤,后来经西医名叫马根奇的医治,救活一个。
因为出了这样的岔子,奕誴有些闷闷不乐,虽仍是放了赏,但下面的演武已经没有很大的兴趣了,“老胡,就看到这里吧。等日后皇上回銮之日,我再在皇上面前请旨,请他御驾亲临——不过到时候,可不能再出这样的岔子了啊?”
奕誴的话说得糊里糊涂,胡林翼却大感其情,很明显的,这件事他似乎有意压下,“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还有,那两个士兵,一体按照阵亡例拨给抚恤,哎!可怜见的。”
胡林翼心中一动,奕誴荒唐是荒唐,倒生了一副慈悲心肠呢?
在天津呆了三天,奕誴乘镇东号兵船北上旅顺,这里扼守直、奉、渤海门户,口门最称狭窄,内有东西两处澳口,自从朝廷开始有了建设海军的成议之后,这里就是第一战略重地。澳口外群山环绕,天然形胜,东岸的黄金山,牧猪礁、劳葎嘴;西岸的老虎尾,蛮子营、馒头山等地,居高临下,等到有朝一日,炮台构筑成功之后,就可以形成交叉火力,护卫澳口内的泊船。当然,现在还是谈不到的。
从澳口缓缓驶入,众人弃舟登岸,旅顺原来隶属金州,到雍正十二年的时候,改为宁海县,隶属于奉天府下辖之地。盛京将军玉明是有名的磕头虫,往来公务料理,但知拱手受成而已。咸丰十一年中俄战后,朝廷有了在东北设立行省之议,玉明为僚属鼓动,上条章大言三不可,其中有‘祖宗龙兴之地,不可容留汉人逃民进入’一款,为皇帝痛斥为‘昏悖’,几乎夺了他的顶戴,最后还是给文祥几个人求情,才饶过这一回。
饶是饶过,但也不能就这样容忍他有这种投石问路般的改议国事之声,皇帝命人到奉天,当众申斥,给了玉明好大的难堪,这还不算,他知道,奉天另有六部,很多人都是做官做老了,从无半点上进之心,人在任上,只知道捞钱,因此借机会,一次罢了三十六员包括奉天府户部、吏部、工部、兵部等四部的尚书、侍郎、郎中、主事的职衔,几乎把奉天六部的所有官员,尽数裁撤。
玉明见识到皇帝于东北建省的决意不可挽回,也不敢再打什么歪算盘,老老实实的上条陈,请辞差事,皇帝不准。只让他在将军府等候后旨,在这段期间,专心整理多年来积存公务,为日后奉天府改为省治,做好准备。同时,又告诉他,朝廷兴建海军,宁海县所属旅顺一地,是陆上要塞第一重点,要他妥善晓谕百姓、征用民夫,只等办差大员一到,即刻开始构筑炮台,安置岸防火炮等事。
玉明既不懂,也不敢问,每天把差事派下去,自己在将军府中枯坐度日,但仅仅是这样的差事也不好做,从山海关直通瑷珲的铁路大工正在进行,所到一处,都要大批征用民夫,东北一地本来地广人稀,自咸丰九年之后,虽多有徙居关内无土无业的旗人北上出关,另寻生计,但这些人都是懒散惯了的,根本做不来这样的苦事,即便看在每天吃食管饱,还有六钱工银可拿的份上,到大工场地上试验一把,也等不到用中饭,就全部遁词而逃了。
总督办理铁路大工差事的是左宗棠,即便以他的严刻峻厉,也很觉得头疼,一面向朝廷请旨,请求从关内多多派人来,一方面在各省之间征召为数并不很多的汉人百姓,加紧施工。后来又有旨意到来,任命他为海军文案帮办大臣,会同奕誴、沈葆桢等办理旅顺口布防任务,左宗棠无奈苦笑:自己又没有分身法,如何管得来两处同时进行的差事?
这一次奕誴任海军大臣,到奉天府巡视办差,左宗棠没有办法,只好将铁路工程的事情暂时交给奉天工部侍郎阿鳞,自己赶往府城,迎接亲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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